真正的滋味——甘地的健康观

      吴  蓓

     绝      食

甘地的家庭属于印度教的毗湿奴信徒，他从小就追随父母奉行“叶迦德希”绝食，但他并不明白有什么好处。实行禁欲后，一位朋友告诉他，绝食有助于“禁欲”，从此他开始为了禁欲而绝食，甘地从亲身经验中感到如果不绝食，通常是不可能消除性欲的。但长期的实践后，甘地发现绝食的意义远远超出了禁欲。

绝食有利于身体的健康。相信很多人都有这种体会，一旦被美味诱惑，常常忘乎所以吃得太多，增加了肠胃的负担，过后自己觉得很难受。甘地建议偶尔的一次绝食，一周一次或二周一次，能使人保持身体平衡。我们不仅需要吃饭，还要学会控制自己的饭量，适当的绝食，也是让身体得到休息。实际上，吃得过多的人比吃得较少的人更容易生病。甘地写道：“绝大多数人不去控制感官，反而成了感官的奴隶。一位经验丰富的医生曾经说过，他从未见过一位健康的人。每一次暴食都会伤害身体，通过绝食只能部分地减轻这种伤害。” 

绝食可以减轻疾病，甘地说：“出自我的成熟经验，我毫不犹豫地说，在下列情况中可以采取绝食：便秘；贫血；发烧；消化不良；头痛；风湿；痛风；烦恼和发怒；沮丧；过度兴奋；不愿听从医生的指示，并且拒绝服用专利药品。”

绝食可以净化心灵。印度教和佛教都认为，肉体掩盖了人内在的神性，肉体欲望是万恶之源，只有消除肉体欲望，人才能无私，才能与神相结合。因此，印度人用各种瑜伽、素食等手段折磨和抑制肉体的欲望。在这方面，甘地受到这种思想的影响。1933年一位来监狱采访的美国女记者引起甘地的遐想，事后，有一种发自体内的声音提醒他，要他绝食，于是宣布绝食21天，目的是净化自己，更好地接近神，接近真理。他说：“真诚的绝食净化身体、心灵和精神。它折磨身体直到精神获得解放。”“绝食是我存在的一部分。如果我没有眼睛，就什么也做不了，不绝食也一样。眼睛是为了观看外面的世界，绝食是为了观看内心的世界。”反过来，心灵的纯洁又奠定了身体健康的基础，“身体和心灵之间的关系如此密切，以至任何一方出了问题，整个系统都会受到影响。” “从真正意义上说，纯洁无暇的品质就是健康的基础。我们可以说一切邪念和有害的激情只是不同形式的疾病。” 

我们生活的世界是个多灾多难的世界，除了自然界的灾难，如海啸、地震等，还有许多人为的悲剧，如战争、暴力、不公正等。面对受害人的悲痛欲绝，我们常会陷入同情而又无能为力的焦虑中，甘地建议遇到这种情况时，我们可以进行绝食并祈祷。1922年印度发生曹里曹拉暴动，21名警察被烧死，甘地绝食5天。1925年真理静修学院的学生犯错误，甘地绝食7天。甘地说：”我的宗教告诉我无论何时发生了不幸的事情，而个人又无能为力时，那么他必须绝食和祈祷。”

甘地还把绝食作为非暴力斗争的一种手段，他为了坚持真理和现实斗争的需要，一生有纪录的绝食共计18次，累计140天，其中3次长达21天。例如在他79岁高龄时，由于印巴分治，印度教和穆斯林互相仇杀，甘地决定无限期绝食，他准备用自己的生命来唤醒民众的良知。他说：“我不是为了绝食而绝食。也不是为了消遣而绝食。更不是出于追逐名声来折磨身体。纵然我愉快地忍受着绝食带来的饥饿和其它的不适，但不要以为我没有痛苦。只有当更高的力量把绝食赋予我时，我才能坚持得住，正是那个力量，使我拥有了忍受绝食痛苦的能力。”那个更高的力量就是甘地心目中的“神”。对甘地来说，绝食也是一种和神交流的方式。

拒绝西医

甘地对西方医学可以说是深恶痛绝。这是由于以下四个原因：

首先，他相信大多数的疾病是由于人的行为不当、心地不纯，如吃得过饱、生活放纵、自私自利等引起的。如果人可以做到呼吸新鲜空气、经常在露天劳动或步行、饮食得当、不喝酒、不抽烟、不吸鸦片、节欲，并且品德高尚、全身心地为大众服务，身体自然就会健康，甚至可以活到125岁。

其次，甘地认为西方医学使用了动物实验和活体解剖，为了人的生命，牺牲了无数动物的生命，这种做法违背了宗教原则。医生的做法违背了宗教的直觉。“他们绝大多数的医药，既含有动物脂肪又含有酒精成分。对于印度教徒和穆斯林来说，这两者都是禁忌。我们也许自认为文明化了，把宗教禁忌视为迷信，肆无忌惮地放纵我们的嗜好。”甘地忠告医生：“不论一个人的宗教信仰是什么，与其用残忍的活体解剖的手段去治疗疾病，还不如维持病症。”“为了医治人的疾病，他们每年杀害无数的动物，还进行活体解剖。没有任何宗教会同意这么做。所有的宗教都会说为了我们的身体没有必要夺走那么多的生命。”

甘地极其厌恶活体解剖。“我憎恨以科学和人类的名义屠杀无辜的生命，这种屠杀是不可原谅的。沾满无辜者鲜血的所有科学发现，我认为是没有好结果的。如果没有活体解剖就发现不了血液循环的理论，人类不靠它也能过得很好。——－－未来采取的措施不仅要注意人类大家庭，也要关心所有的生物。————到了时间成熟的时候，我们将认识到我们对低等生物的支配不是为了屠杀他们，而是因为它们的利益和我们的利益同样重要。我肯定他们和我一样也被赋予了灵魂。”为了迟早要死亡的肉体，为了拖延一个人的生命，不惜牺牲无数的生命，在甘地看来，这么做的结果必然是自我毁灭，不论肉体还是灵魂都将灰飞烟灭。

其三，甘地认为与其治疗疾病还不如治疗心灵，医生的责任是告诉病人的病因，劝告他学会自我控制。比如一个人因贪吃而消化不良，医生给他服药后，他感觉痊愈了，没过几天他又开始大吃大喝，结果旧病复发，再去看医生、吃药。如果当初他不去看病，而是忍受疾病的痛苦，他就会接受教训，克制自己的贪欲，增强自我控制的能力。医生治疗表面的疾病，却忽视了心灵的疾病，结果诱惑了人们自我放纵，疾病不但没有减少反而增加了。“事实上是医生诱惑我们去放纵，结果我们被剥夺了自我控制的能力，变得萎靡不振。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不适合为国家服务。由此看来，学习欧洲医学就是加重我们的奴役。”在甘地心目中，摆脱西方医学还是印度争取独立自治的一个组成部分。那些有点小毛病就去找医生，乱吃各种药的人，完全失去了自制能力，甘地觉得他们已经沦为肉体的奴隶，“他们不但在损害自己的身体，从精神上也不在成为人了。”因此他认为：“医院是传播罪恶的机构。人们缺乏对自己身体的关怀，道德堕落日益严重。欧洲医生是最糟糕的医生。”

其四，医生为了赚钱，不惜以高出成本十几倍的价格出售药品，牟取暴利。以至他们不是把治病救人放在首位，而是金钱至上。原来甘地有过当医生的念头，觉得这是服务人民的好途径，后来他想明白了为什么在印度传统中医生没有显赫的地位，于是放弃了学医的打算。

自然疗法

基于上述原因，甘地大力提倡自然疗法。但在英国留学过的甘地，并不是一开始就推崇自然疗法。1901年以前，他在一定程度上使用了医生的治疗方法。他用果子盐治疗便秘，由于头痛和身体疲劳而吃药，但持续一段时间后，没有一种药能减轻他的病症。甘地感到非常失望。偶然的机会别人推荐一本自然疗法的书。他如获至宝，马上按照书上的指点开始行动。他把水和干燥清洁的泥土掺和一起，用薄布包好做成一个泥土膏，通宵敷在下腹部上，结果治好了便秘。   

20世纪初在南非爆发了黑热病，被传染上的人几乎没有生还的希望。甘地在为黑热病人服务时，征得医生的同意，用土疗法医治3位病人，他把泥土膏敷在他们的额头和胸口上，其中2人治好了，1人死去，而其余没有使用土疗法的21位病人全部死亡。从此甘地到处宣扬自然疗法，他认为绝大多数的病，几乎是千分之九百九十九可以靠有规律的饮食、水疗、土疗和类似的家常办法治好。

水疗法在古代就很流行。他的二儿子曼尼拉尔10岁时得了严重的伤寒，还夹带着肺炎和夜间昏迷的症状。甘地拒绝医生的任何建议，坚持使用坐浴和湿床单包裹法。他回忆道：“体温急剧升高时，我常常把他放进湿床单中包裹。”当时甘地经历了严峻的考验，他想到如果万一发生意外，人们会怎么说呢？父母有什么权利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儿女身上？但对神的信仰，最终使他坚定了信心。在自传中他写道：“就连医生也不能保证治好病，他们只不过是在做试验罢了。生命之线掌握在上帝手中，为什么不相信上帝并以他的名义继续进行我认为正确的治疗方法呢？”甘地一边继续把儿子裹在湿床单中，一边反复念着印度的神名“罗摩南玛”。经历了42天的挣扎后，儿子的高烧终于减退了。“今天曼尼拉尔是我的孩子当中最健康的一个。谁能说得清楚他的康复是由于上帝的恩典，还是由于水疗法，或者由于细心的饮食和看护呢？让人们根据自己的信仰去决定吧。就我来说，我相信是上帝挽救了我的荣誉，直到今天，我仍然对此深信不疑。”

甘地坚持自然疗法还有个重要的原因是他深爱着印度的穷苦百姓。西医的方法离不开药品、医疗设备和医生，而自然疗法任何人可以学会，简单安全，几乎不用花钱。他说：“我的自然疗法完全是为村民和村庄设计的。所以自然疗法里面没有显微镜、X射线和类似的设备，也没有奎宁、依米丁和盘尼西宁。个人的卫生和健康的生活方式是头等重要的事情，能够做到这些也就足够了。”他认为许多老百姓无钱看病，为什么少数人要享受昂贵的医疗？他要和穷苦人一样，不去花钱看病、打针、吃药。

由于传统的陋习，印度农村的卫生状况实在是令人担忧，甘地十分注重劝告人们讲究卫生，并以身作则。他作为国大党的领导人，还带头清洁厕所。“ 我认为如果能够严格遵循个人、家庭和公共场所的卫生原则，能够注意适当的饮食和锻炼，人就不会染上疾病。如果能做到身心内外的绝对纯洁，人就不可能生病。当村民们明白了这些道理，他们就不再需要医生。”甘地希望每个人都是自己的医生，做自己健康的主人。

尽管甘地痛斥西方物质文明，但他认为有一件事情印度能够并且必须向西方学习，那就是地方上的公共卫生学。“西方人发展了一门公共卫生和保健的科学，我们应该认真学习。我们要改进西方公共卫生的方法，以适应我们的需要。我的爱国精神没有任何敌意或恶意，因此，尽管我痛恨西方物质文明，但我还是毫不犹豫从西方学习对我有益的事情。”

坚持自然疗法还能改变人生观。“自然疗法的确让一个人的人生观发生了向善的变化。它意味着根据健康的法则调整自己的生活。它不需要从医院或付费领取药物。接受医院免费治疗的人就是在接受别人的施舍。接受自然疗法的人从不乞讨。自助提高了自尊。自己采取措施清除体内毒素的人，也是在预防未来的疾病。” 一个人如果能做到吃饭是为了生存，而不是为了贪图美味，日常起居与五种力量相协调——土、水、以太、太阳、空气，并且甘愿做神的奴仆，他就不应该生病。“一切疾病都是违反自然法则的结果，换言之，就是人对神犯罪的惩罚。因为神和神的法则是同一的。”“如果他真的生病了，他会保持平静，信赖神，必要时，安祥地死去。” 甘地强调生病时要祷告神，反复吟咏神的名字“罗摩南玛”，这是自然疗法的核心所在，一方面是依靠神的力量治愈疾病，另一方面是把自己完全地托付给神，生死由神来决定。

甘地对西方医学的拒绝，对自然疗法的坚信，尤其体现在1944年他的妻子因严重的支气管炎濒临死亡的时候，他固执地不同意医生给妻子注射盘尼西林，直至妻子与世长辞，他认为皮下注射违背了非暴力原则，他说：“如果我容许她使用盘尼西林，也不能拯救她－－，她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但她死得其所，虽死犹生，我很高兴。”

对甘地来说，生命并不是至高无上的，为了追求真理、为了坚守誓言、为了服务大众，他可以牺牲自己的生命。他说：“我们的身体属于他（神），根据他的意志我们被珍惜或者被抛弃，这种事不值得抱怨或怜悯。相反如果在神的计划中能实现我们的作用，就是自然的过程，甚至是件愉快、并值得渴望的事情。如果我们愿意体验到这种天赐之福，我们要有强烈的信仰。”

甘地不仅认为身体是神给予的，也是神托付我们保管的东西。“身体不属于我们，当它存在时，要把身体当作托付给我们保管的东西去使用。这样我们就能盼望终有一天从身体的束缚中解脱出来。认识到身体的有限性，每天我们必须要用发自内心的力量向着理想前进。”

在甘地的自然疗法中，有着对神的坚定信仰、对贫穷人民的深切同情、对自然法则的尊重，以及对待生死的超然态度。甘地还忠告读者不要把自然疗法书上的每句话当作真理，“世间万物，每一件事情都可以从多个方面来考察，可能这多个方面都是正确的，但是写书的人往往只能谈到其中某一个方面，而且还不能说这一方面在所有情况下都是正确的。”凡是想尝试自然疗法的人必须亲身去尝试。

                         真正的幸福 

纵上所述，甘地的健康观基于他坚定的宗教信仰，基于他为人民服务的崇高境界，以及对一切生命的尊重。他一生竭力倡导人的自我约束，并以身作则。他注重人的心灵和身体的整体性。他不畏惧死亡，如果为了真理需要奉献生命，他将欢喜领受。他说：“我不自称发明了什么主义或学说。我不过将我所认为的真理，应用到我的日常生活中去。”他对自然疗法的推崇、对西方医学的排斥，深深反映出他的宗教思想或他认识到的真理。因为他严格要求自己保持思想、言论和行动的一致。

时下，身体的健康已成为媒体的重要话题。几乎没有人会对健康漠不关心。但在现代商业的冲击下，许多人迷失了方向，他们经不起食物的诱惑，贪吃贪喝之后，又得花钱买消化药、减肥药、健身器等等，更别提由于饮食不当带来的糖尿病、心血管病和癌症等。为了治疗疾病，有钱人不惜花费巨额金钱，研究人员毫无顾虑地拿动物的生命做实验。最近，韩国科学家已经成功克隆出30多个人体胚胎，并培育出世界上首批与原病人基因相符的胚胎干细胞系。克隆胚胎在许多科学家看来更具有医学潜力，许多绝症和癌症有望得到有效的治疗与治愈。任何一项现代医疗的重大突破，背后都潜藏着巨额的商业利润。 2003年1月3日5个转基因小猪在圣诞节出生，英国报上说可能会引发未来4年内猪器官移植人体，由此开放的市场价值50亿英镑，英国等待换肾的人数已达5493人。假想一下，甘地需要换肾才能保住生命的话，他一定会说：“不！生死掌握在神的手里，世界上还有那么多的穷人，因饥饿或营养不良而死，把节省的费用留给他们吧！” 维护生命尊严不是仅仅依靠各种化学药物，各种针剂、吸管、机器，更不是动物器官的移植，而是在适当的时候，响应死神的召唤！

甘地的健康观与现代流行的观点大相径庭，与鼓励消费、膨胀欲望的时尚潮流截然相反，虽然我们不能全盘接受他的观点和做法，但我们能从中受到启示，能有助于净化人心和社会风气。

最后让我们一起来铭记甘地的教导：“学会使用身体去服务，直到身体消亡，这就是自我约束的理想。因此不是食物而是服务是我们生活的支柱。我们吃、喝、睡觉、清醒只为了服务。只有这样的态度才能把我们引向真正的幸福，并在适当的时候获得对神的亲证，让我们以此来反省自己。”

                                             2005年1月12日    初稿

                                             2005年6月3日     定稿

参考文献：

1，《甘地》【印】莫 卡 甘地著 鲁良斌译 国际文化出版公司 2003年

2，《打开健康之门》甘地著 吴蓓译，思彤校对 瀚海沙《山水间》第一期电子刊物

3，《来自耶罗伐达圣殿》甘地著吴蓓译 尚劝余 思彤校对 瀚海沙《山水间》第二期电子刊物

4，《圣雄甘地》【美】伊克纳斯 伊斯沃兰著 林东涛等译 中国言实出版社 1998年

5，《甘地的非暴力主义及其影响》 朱明忠著  中国社会科学院网站

6，《圣雄甘地宗教哲学研究》尚劝余著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2004年

7，《圣雄甘地》多米尼克 拉皮尔、拉里 柯林斯著 新华出版社 1986年

8，《印度自治》甘地著 吴蓓译 徐培校 尚劝余 顾问 瀚海沙《山水间》第四、五期电子刊物

9，《二十世纪名人传略­­­——圣雄甘地》编著 米克威 胡临春 时事出版社 1997年

10，网站上的甘地言论：www.mkgandhi.org

11，《恒河沐浴——印度教概览》朱明忠著  四川民族出版社 1994年

12，《TRUTH IS GOD》By M.K.Gandi  Navajivan Publishing House Ahmendabad－380 014  INDIA

以上参考书2、3、8皆选自《The Selected Works Of Mahatma Gandhi》 VOL. III，Navajivan Publishing House Ahmendabad－14  INDI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