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   蓓

我住在现在的这个房间已经15年了，只有一对窗户。白天，当我从窗户往外张望的时候，看到的总是灰色的高楼，还有被高楼分割的天空。夜晚我向窗外望出去，有时能看到，楚楚动人的月亮挂在灰蒙蒙的天际，就像是一幅质量低劣的画，狭小凌乱的画面上有一轮弯弯的月亮，以至我不愿意去看它。

我梦想着有一天，我能够住在这样的房间里，从窗户望出去，是花香鸟语、绿草如茵的美丽世界，是庄严的月亮在布满繁星的夜空漫步的辽阔景象。可这一天在哪里？

“我共有十个窗户。大间有七个，一对东窗面朝大海，一对西窗面朝湿地，还有一对南窗及门上的一个窗眼。一间有七个窗子的房间，位于沙丘之顶，海上的阳光之下，仅仅凭此就可想象流光四射的情景，一种令人不安的光的把戏。”

1924年36岁的贝斯顿在美国新英格兰地区濒临大西洋的科德角买了一块地，自己设计了一所有十个窗户的简陋屋子，他原打算只住2周，然而大自然的美丽与神秘令他心醉神迷，不忍离去，他住在这所房屋里渡过了一年的时光，写下了美国自然文学的经典佳作《遥远的房屋》。他唯一的邻居是将近2英里远的警卫站，在坚实的沙丘上，他的房子直面狂野的自然。

贝斯顿在沙丘上凿了一个口井，用两盏油灯和蜡烛来照明，壁炉里熊熊燃烧的柴火为他保暖。每2周他进城一次采购食品。在远离文明的喧嚣声中，他过着几乎与世隔绝的隐士生活。正是这样的孤独而寂寞的生存方式，让他得以专注倾听风卷浪涌的声音，欣赏到自然的无比壮观和神奇，感悟人类与万物的休戚相关。

傍晚，他朝西的窗户最为美丽：“褐黄色的岛屿闪烁着，渐渐隐退于黑暗之中。条条水路静静地流淌，在暮色中像古铜色的飘带。深红的草地变得更为浓郁，呈现出紫色。”有一天早上，贝斯顿站在窗前观望时，突然，海鸥群中涌动起某种惊慌和不安。“只见一群群银白色的海鸥展翅飞起，急速、蜂拥地逃向南方。”贝斯顿感到诧异，是什么惊动了这群海鸥？他走出房间，向天空搜寻，原来是一只雄鹰从天而降。

对于贝斯顿来说，他生活的海滩最神秘之处莫过于鸟儿组成的璀璨如星的图谱。鸟儿的飞行队列瞬间形成，又随时变换，究竟是什么原因，以何种方式，使得每个鸟儿领悟并服从群体变换的意愿？是否存在着某种心灵感应穿过个体及群体的心中？贝斯顿认为动物的价值不应由人来衡量。在一个古老而复杂的世界里，动物进化得完美而精细，它们拥有各种灵敏的感官，用我们从未听过的声音交流。“它们不是我们的同胞，也不是我们的下属；在生活和时光的长河中，它们是和我们共同漂泊的别样种族，被华丽的世界囚禁，被世俗的劳累所折磨。”

但鸟类不会思考，它们不会去想生活其中的世界如何，不会考虑是否劳累。而作为人的存在，正如帕斯卡说的，他的全部尊严就在于思想。我们有能力去思考我们的地球，我们的生活，我们的未来。可是在物质主义的浪潮中，许许多多的人成为繁华世界的囚徒，成为消费时尚的奴隶。人像是机器上的一个齿轮，不停地旋转，去获得更多的财富，然后，又不停地去占有。他们忘记了自己的思考能力，一心追求豪华的别墅、富丽堂皇的装修、走马观花似的旅游，他们难以满足日益膨胀的感官欲望和虚荣心。人，活着是为了什么？

举目向天空了望，贝斯顿生平第一次看到了飞行的天鹅群。它们几近云霄，飞得很快，在庄严而波涛汹涌的大海上，白色的天鹅在蓝天上显得无比的壮观，贝斯顿赞美道：“它们的飞行比音乐更美妙。”还有一次黄昏时分，贝斯顿看见一群大雁在草地上空，“沿着那条渐渐退去、闪着金光的裂缝飞翔，它们巨大的翅膀缓慢而又庄重优雅地舞蹈着，它们清脆而极富乐感的鸣声回响于孤寂的大地与夜色之中。难道世上还有比此声更为高贵的野性呼唤吗？”

让我们离开电脑、办公室，离开汽车和高楼，去聆听这野性的呼唤，我们不可能像贝斯顿那样离群索居一年，但哪怕是一天也好。也许只有远离尘世的纷争，沉浸于大自然的威严和壮观中，才能感受到人的微不足道，才能为了子孙后代的幸福，为了人类整体的利益，而克制自己的物质欲望。北美印第安人有一首歌谣：“ 只有当最后一棵树被砍，最后一条河中毒，最后一条鱼被捕，你们才会发觉，金钱不能吃。”

大自然不仅仅提供我们的衣食住行，她还是我们的精神家园。“支撑人类生活的那些诸如尊严、美丽及诗意的古老价值观，是出自大自然的灵感，它们产生于自然世界的神秘与美丽。”

现在，我庆幸自己的房间只有一对窗户，想象一下，如果有7个窗户的话，每扇窗户望出去，都是一样的灰色高楼和被分割的天空，时间久了，我会变得像高楼那样的呆板和灰色。

圣雄甘地的追随者维奴巴.巴维（Vinoba Bhave）认为 “幸福是在广阔的天空下找到的。在狭窄的天空下，人工化的生活是难以找到幸福。”即使我们不能马上来到广阔的天空下，打开《遥远的房屋》，透过贝斯顿的眼睛和心灵，仍然可以感受到瞬息万变的海滩、海浪、辽阔的天空，还有展翅飞翔的鸟群。至少在想象中，我们可以把生活的可能性拓展到物质消费之外。

《遥远的房屋》

• 作 者：（美）贝斯顿　著，程虹　译
• 出 版 社：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2008年1月20日星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