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圆前夜

——悼念南怀瑾先生

中华吟诵学会秘书长  徐健顺

月圆前夜，南老仙去了。

这一个中秋，有多少人望向月亮的眼睛，是黯然的。何事长向别时圆？

先生走好！

先生乘风归去，留下沉滓泛起。

于是又听见对先生的质疑、嘲笑、批判、谩骂……我的泪此时便忍不住。

我的话也忍不住。

说先生不是“科班出身”，不是学者的，你不知道在先生和我们这里，“学者”是个贬义词吧。今天社会流行用语：专家的话你也信！专家们已经混到这地步了，还在沾沾自喜？

说什么坐冷板凳的才是真学者，你可知道现在的冷板凳很多是冷到漠的？他们对社会、对民族、对大众毫不关心，他们的眼里只有职称、专业声誉和个人利益！他们做的“学术”乃无“道”之“术”！何况学品如人品，我根本不相信心中无信仰的人，会真的理解科学，做出科学。

南先生所做之事，才真是冷到连板凳也找不到的事！当全中国都在西化的时候，他却逆流而动，不是板凳也没得坐吗？讲究“科班出身”的当然有冷板凳坐，可以眼望热沙发。等到先生辛辛苦苦小有所成，就来一通羡慕嫉妒恨。钱穆先生坐了一生冷板凳，去世之后热一下，都被赶紧羡慕嫉妒恨。罪状之一也是没有“科班出身”！而种种指责乃至无法申辩之事，在他们看来正击中先生学术声誉这一要害，却不知连声誉都不要，连功名都不要，连性命都不要，却是先生的品格之一。此一层，在儒家叫做“勇”，只是君子的最低境界。儒士之高风亮节，高不可测，岂是腐鼠鸱鸮之辈所能想象的？

我是“科班出身”的人，但对学术界的某些作风，真是深恶痛绝！因为心中没有信仰，没有民族，没有天下，就什么都谈不上，什么都变了味儿。

方舟子先生一直在说学术规范，是，现在学术难得规范了，为什么呢？因为良心坏了，忘了为什么要做学术了。学术为社会，为人生，不是为学术。所以科学家分四种。第一种是插旗的，当大家都在熟路上走的时候，他突然跳到另外一片地方，插下一面旗，招呼大家说：应该往这里走！谁都不知道他是怎么过去的。这就是学术的超规范。没有超规范，学术永远无进步。科学的进展，是靠猜的。量子力学靠猜的，福尔摩斯也是靠猜的。没有想象就没有科学。科学就是一套适合当下的解释。一百年的科学哲学不是告诉了我们这些吗？第二种人是修路的，他们从此处修路到插旗的地方，建立起来科学规范。我们当然希望第一种科学家也修路，兼任第二种。但是，天下哪有那么多的完人？哥白尼的论证严密吗？严密就没有银河系了。但是哥白尼指明了方向，这就是他的功绩。修路是第二种人的事。南先生是第一种人，对于科学来说，是最难得、最宝贵的人。还有第三种科学家，就是补路的人，看看这条新路上哪里还缺个口子，就补上去。当然，大多数都是第四种人，就是路上的行人，在前人铺就的路上溜溜达达，自己也不知道干什么，说不定还随地吐个痰什么的。那些讲究“科班出身”的，你们自问是第几种人呢？

这还是科学，所谓学术，不是学问。中国的，叫学问。学问不同于学术，它更注重实用，更关心人生。若用学问来衡量，则“科班出身”的大部分要被直接关在门外了，冷地皮也没资格坐。

还有说南先生“常识性错误多”的，不免外行。先生书多演讲录，记忆不清实属常事，相比于先生所说的话量，实在极少。“科班出身”的人只会写论文，把什么都当论文，自是奇怪先生为什么不事后仔细查证修改呢？不知先生如君困写论文般修改，现在也出不得几本书，时光飞逝，成得何事？先生不是为了成就自己的学术地位，而是为了救国救人啊。救人顾不了那许多，就算有错误，也先救了再说。我们这些人，都知道这些，自也不会把先生的字字都当论文，唯吸取其精神及大致的知识系统。指责此事者，正见其不明大义。

还有说先生“价值观落后”的。这种人不但外行，而且是糊涂虫。先生一生所致力的，就是颠覆百年来的主流价值观。从逻辑上来说，这也不能成为指责点，只能是“学术争议”。还有说先生逻辑混乱的。不知道他说的是西方逻辑，还是印度逻辑。也不知道他知不知道中国文化不讲逻辑。也不知道他知不知道逻辑并不是真理。也不知道他懂不懂逻辑。算了吧。

我“科班出身”，自幼受所谓“西方科学”教育，曾经相信世界统一有真理，真理揭示在西方。直到遇到吟诵。轰然倒塌。世界上还有没有另一个民族，能在七八十年之间，就把三千年来自己的文字怎么读，自己的诗歌怎么读，自己的文章怎么读，忘的干干净净？美国人这样吗？还是日本人这样？一千五百种《中国文学史》，没有一个提起。全国的教授们九成九一无所知。怎么能忘得这么干净？该不该骂娘？这就是“科班出身”的“学术”！这就是百年学术主流！他们说的话你还敢信吗？

他们说，儒家一向是以剥削压迫人为目的的。他们说，中国从宋朝开始就走下坡路了。他们说，中国人不讲信用，不讲民主，没有自由，没有科学。他们说，中国人的思维没逻辑。

他们说，你真该羞为一个中国人。

为什么大家闹钓鱼岛？也因为没有民族自信。民族自信哪里去了？被百年“科班出身”的“学者”们论证没了。

吟诵不是古董柜，它是纳尼亚的衣橱，从这里走进去，你可以发现中国历史的真相。中国的音乐，不是你知道的样子。中国的教育，不是你知道的样子。中国的政治，不是你知道的样子。中国的农业，不是你知道的样子。我们的祖先，不是你知道的样子。

百年以来，在滚滚大潮中，还有个别人在呼喊：不是这样的！像钱先生、南先生就是这样的人。南先生还在说着广大没有“科班出身”的人听得懂的话。你不深深鞠躬跟上，还在干什么！

那些说先生“价值观落后”的，扪心想一想，你对我们民族历史的认识，从哪里来的？我想对你说，那些都不靠谱，你只要想想有多少是从原典来的，从真人来的？当我面对那些读过私塾的老先生们，那种感觉，你是无法想象的。历史，被百年来的西化派、激进派掩盖了。

连古人读书都不会，琴棋书画都不会，传统农业一窍不通，传统农村一天没呆过，不知道古代儒士科举为行道，不知道古代文人作诗为修身，这样的人，没资格谈祖国的历史。没读过四书五经，却崇拜进化论，相信弱肉强食，天天挂着竞争与成功，历史就是利益之争，连诸葛亮都是阴谋家，这样的人，没资格谈进步与落后。

今日与此等“科班出身”的“学者”们决裂，若你们自称“学者”，我就以“学者”称呼为耻。

我只愿做一名吟诵志愿者。做一名中国文化的志愿者。

直到月圆前夜。

三年之前，一个默默无闻的后学晚辈写信给南老，说要做吟诵志愿工作。南老当晚即亲自采录，寄来录音。几天后为信中所梦想的中华吟诵学会题字。他为什么不怕我是个江湖骗子？

你知道南老的心吗？

做个吟诵志愿者吧，直到月圆前夜。

2012年10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