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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勤 花

吴 蓓

 

1982年大学毕业,我被分到位于安徽省庐江县缺口镇黄屯的地质队子弟中学,我怏怏不乐。9月底才到单位报到, 111我正式上课,教初三物理。

改完作业本,责任心驱使我找学生当面改正做错的题。利用课间10分钟,来到初三<1>班的教室,叫了几个同学名字,都不在,

“杨勤花。”

一位高个姑娘慢慢走过来了,一定是她。

我翻开作业本:“这道题你应先把等效电路图画出来,电阻之间是串联,还是并联,分析清楚后再做。”

她那显得虚胖而苍白的脸,泛上了红晕。

“做错的题仔细想想,只要努力,可以学好的。你的书写很整洁,希望你保持下去。”

她点点头,我转身走了。

几天以后要期中考试了,我印了不少习题作为课外练习,中午我到食堂打饭,碰见杨勤花,“你复习得怎么样了?”

“吴老师,有些题我做不来。”

“那下午我去答疑,有问题你问好了。”

自习课,我跨进他们班教室,从讲台向后面慢慢挪动步子,想看看是否有其他同学提问,可是没有。到最后一排学生了,杨勤花拿着印的习题在等我,“吴老师,这道题怎么做呢?”我看了一下,题目并不难,我耐心地一步步给她讲解,她足足问了六道题,我不厌其烦,直到口干舌燥,下课铃响了为止。

期中考试结束了。课堂上,我把学生成绩都报了一遍,20名学生,四名不及格,其中就有她。在分析考卷时,她一直爬在桌子上,未曾抬起头,我真生气,考得不好,还不听,下课后,我点名把她叫到办公室,待我坐在长条凳上,休息了足足两分钟,她才姗姗而来,我把准备对她说的开场白在心里又嘀咕了一遍,“你怎么啦?考那么差,上课还不听。”她一走近,我往脸上一瞧,两眼红红的,不用说,准哭了。她站到我面前来,我一下找不到恰当的句子了,这会,我嗯哈了三次,总算搜肠括肚,蹦出两句:“没关系,有志者事竟成,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别泄气,下次好好考。”她的泪水要夺眶而出了,我赶紧说:“回去吧。”她转身跑出去,一拐弯不见了,唉。

办公室的老师告诉我,她是学校总务杨代群的侄女,初三上了二年,父母都是种田的,对她十分疼爱,总是支持她上学。

一天,            我到语文老师徐源宏家去,床上放着一叠作文本,我随手翻了起来,“这儿的学生语文基础太差,初三的学生连初二水平都达不到,”见我翻到杨勤花的,又说:“这个学生连句子都写不通,整篇作文颠三倒四的,但她字迹工整,态度认真,我又不忍心弃之不顾,可改起来,真头痛。”

 

冬去春来,第二学期开始了。阳春三月的两次测验中,她考了70分、78分,在全班同学面前,我表扬了她,4月初,一天我正在家看书,她来了,“吴老师,我要走了,回家去了。”

两个多月过去了,610初三开始预考,当天下午考物理,我没监考任务,坐在长条凳上,独自冥想我的学生考得如何,杨代群来了,他怎么眼睛是红的呢?

“杨勤花死了。”

“啊!”

“可惜呀,我那侄女才18岁,得血癌死的,昨天刚下葬。”他掏出手绢,擦眼睛。

我惊讶之余问道:“怎么会呢?”

“唉,小花回家后,5月上旬参加公社预考,考试第一天就吐血了,她不愿放过这次机会,硬撑着坚持了三天,考试结果公布后,她榜上无名,父亲生气了,多丢人,连预选都失败了,白念那么多书。她说:“爹爹呀,你怎么知道?我的眼睛连字都看不见了,你叫我怎么念呀。”父亲没理会,只知道生女儿的气,她受了点刺激,很快就病倒了,原来每天低烧,现在一下到了40℃,找来医生,一连打了8针青霉素,都不见效,医生犯难了。她父母请了跳大神的人,在家跳了三天,第二天稍有好转,第三天她又吐血了,赶紧送往县医院,化验结果是血癌,晚了。在医院住了7天,就不行了,她父母伤心透了,买了30多元的衣服给她穿上。”杨代群又掏出手绢,擦了擦眼睛。

我忍不住,跑到野外,金色的太阳照耀着大地,青青的谷穗在和风中摇摆,几个农民正戴着草帽在田里耕作,一切照旧,照旧,可是她却不在了,象山脚下的烟,风一吹来,就飘散了。哦,难道人生真是如烟如梦吗?

在她的墓前,我烧了一柱香,为了她也为了我。

 

1983610日

这是我大约26年前写的文章,是至今保留的最早的一篇文章。人名地名都是真实的,只是最后一段是我的想象。我不知道她的墓在哪里。今天我把此文放在博客里,纪念我的学生杨勤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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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蓓

吴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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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学硕士,担任过大学物理教师13年。2001年赴英国爱默生学院学习华德福教育,2005年9月开始在北京实践华德福教育。已出版的书籍:《华德福老师的心灵日记》(原名为《英格兰的落叶》)、《请让我慢慢长大》。翻译出版的书籍:《学校是一段旅程》、《解放孩子的潜能》、《圣雄修身录》《圣雄箴言录》,以及3本儿童绘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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