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好的一天

1998年４月12日我第一次参加了“自然之友”的观鸟小组活动，早上7点钟就来到颐和园。前一天刚下过雨，在雨水的冲刷和滋润下，草地格外地翠绿，紫丁花大片大片的开放，远看就象一片淡紫色的云雾飘落在大地上。

组长高武老师是首都师范大学生物系的教授，他和妻子虽已年近花甲，却不辞辛劳从家里背来一个有三个支架的大型望远镜。我们在昆明湖畔见到远处有几个黑点，通过望远镜发现是一群野鸭。高老师教我们辨认出绿头鸭、斑背潜鸭、斑嘴鸭等，印象最深的是绿头鸭脖颈上的绿色，在湖光山色中散发出金属般的光泽，任何照片、绘画都难以表达这种美丽。

我们20 多位组员在湖畔观察了近３ 个小时的野鸭，它们常常安详地浮在湖面上一动不动，像是在睡觉。有时它们从镜头中消失，成群结伴从湖面上飞起，频频扇动翅膀，在天空中盘旋，有时它们把头伸进水里，尾部翘得老高在水里觅食，当它们缓缓地在水中游动，就在身后留下一片波光粼粼的涟漪。春回大地，野鸭们从南方飞回北方，在颐和园停留几天又要启程了。初次相识的野鸭，你们要飞往哪里安家？将有几只小野鸭诞生？明年的春天我们是否能在颐和园重逢？

高老师给我们讲了一个野鸭蛋的故事，3 年前他曾带着学生在颐和园湖中心的岛上,把几只野鸭蛋画上标志,以便跟踪观察,没料到第二天他和学生来到原处,怎么也找不到做了记号的鸭蛋,正在发愁的时候,公园管理处的人在附近高高的城墙上发现了做记号的野鸭蛋.高老师感到困惑不解,野鸭是怎样把蛋搬到城墙上去的?用鸭嘴能把蛋叼上去吗?用翅膀能把蛋夹上去吗？或者用脚？高老师利用全国学术会议的机会，专门请教了野鸭专家，也没有找到答案。野鸭蛋之谜留在了我们每位组员的心中，大家都期待着能有一天亲自破译这个谜。

无论是清脆的鸟鸣，还是细小的声音，都逃不过高老师敏锐的耳朵。不见其鸟，先闻其声，高老师说这是柳莺的叫声，我们立即抬头在树枝间张望，瞧，那是柳莺！小小的柳莺飞来飞去，发出美妙的啼叫，柳莺的体重一般不足8克，没有一双热爱大自然的眼睛是找不到它的，这也是我 平生第一次观察到柳莺。“看，燕子飞回来了。”有人喊了一声，只见雨燕轻盈地飞翔，我想起了儿歌：“小燕子穿花衣，每年春天来这里，我问燕子为啥来？燕子说：这里的春天最美丽。”到处是莺歌燕舞，桃红柳绿，到处是扑面而来的浓浓春意，空气也变得又香又甜，如同置身在仙境，忘记了时间，忘记了世间纷烦，我陶醉在这良辰美景之中，和大地共呼吸，和鸟儿齐歌唱。

在幽静的柏树林中，我们发现了红嘴蓝鸟，它们喜欢在地上觅食。我们生怕惊动它们，不敢靠近，高武老师要求我们说话小声，还嘱咐观鸟不许穿红、黄色的衣服，这两种颜色最易引起鸟儿的惊慌。红嘴蓝鸟有一个长尾巴，和小小柳莺相比可算巨鸟了，身长约20厘米。高老师说它们爱吃柏树籽，常在柏树林间出没。红嘴蓝鸟只顾觅食，没有发现我们，看到它们悠闲、安静地自由活动，偶而发出欢快的叫声或向附近的树枝飞去，我真想长出一对翅膀悄悄跟在它们身后，不必为钱烦恼，不必每日去挤公共汽车。

我是大学物理教师，可这天我却感到自己是最傻最蠢的人了。在湖边高老师问水里游的是青蛙的蝌蚪还是赖蛤蟆的？我不知道。一声“呱呱”的鸟鸣，我自作聪明说是喜鹊，其实是乌鸦。高老师指着一棵弯弯曲曲、光秃秃的树问：“这是什么树？”我不知道。高老师让我们在一块林地中找一些小鸟的食物，3 分钟后，我几乎一无所获,不知道鸟儿吃什么。看到一棵盛开黄花的树，我高兴地说：“这是迎春花。”没想到错了，是连翘，高老师说迎春花是5 个花瓣,连翘开的花是４ 个花瓣，连翘还能治感冒。一棵大树上刚冒出的绿芽是什么？我无言以对，高老师告诉我：“是榆钱，穷人没东西吃，就拿榆钱当饭吃，尤其是在60年代初。见到一棵树上长着香椿，心想这回不会错了，每年我都吃香椿炒鸡蛋。“不对，这是栾树，叶子长得象香椿。”我真惭愧，读了30年足有几车厢的书，在大自然面前却如此无知。美国环境保护先驱利奥波德（Aldo Leopold）认识一位成绩优秀的大学生，知书达理，对答如流，然而令利奥波德吃惊的是她不知道大雁每年两度要向她隔音良好的房顶宣告季节的轮回，利奥波德感慨地说：“难道教育是一种把有知换成无知的过程？”我想某种程度上的确如此，我就是证明。在一次有外国学者参加的环境会议上国内一位环境学博士做完报告后，一位日本人问道：“为什么中国人喜欢笼养鸟？”博士说：“中国人穷。”日本人又问：“买个望远镜观鸟，无需多少钱。”博士竟然一句话说出来。这位博士一定没到野外观过鸟，他的环境知识全是从书本上学来的。

5个多小时的观鸟的活动不知不觉结束了，我依依不舍告别了高老师和同伴。回到家里浑身上下好像被洗礼过一样，十分的轻松、愉快，又好像获得了新生，我懂得了如何从大自然中学习，如何倾听大地的音乐。我突然理解了为什么利奥波德为了一睹破晓时分的大雁，而宁愿放弃门票昂贵的音乐会。他说：“对于我们这些少数派，能够见到大雁比能看到电视更为重要，能够找到海棠花与言论自由一样是不可剥夺的权利。”我从今宣称，我也属于这少数派。

朋友们，如果你们也想拥有这么美好的一天，就和我一起到大自然中观鸟吧！

吴蓓    1998年4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