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 度 自 治
作者: 甘 地
译者: 吴 蓓 校对: 徐 培
前 言
洛锡安总督(Lothian Lord)在Segaon时,曾经问我是不是能给他一本《印度自治》。他说,甘地所宣传的思想都以雏形的形式包含在这本小册子里。要想正确理解甘地,这本书值得反复阅读。
凑巧的是,几乎在同时,施利马蒂 索非亚 伟达(Shrimati Sophia Waida)女士正在写一篇关于这本书的文章,她强烈建议所有部长、立法议会议员、英国和印度的公务员——也就是所有希望目前的非暴力民主实验能够成功的人,都去反复阅读这本书。“倡导非暴力的人在家里怎么能像个暴君?”她问道:“他又怎么能是一个酒鬼?律师怎么能怂恿他的当事人上法庭去进行法律战?回答这些诘问,就牵扯出极其重要的现实问题。《印度自治》是从原则性的角度来处理这些问题的,《印度自治》中所说的人民的教育应该继续广泛推行。”
她的呼吁是适时的。1908年,甘地从伦敦返回南非的航海途中,为了回应印度暴力派的观点,写出了这本书。它在甘地主编的《印度舆论》上以专栏的形式连载,后来出版了单行本,但是遭到了孟买政府的禁止。甘地曾将该书翻译成英文,送给卡伦巴赫(Kallenbach)先生。为回应孟买政府的禁令,他出版了英文版。1912年,郭克雷(Gokhale)访问南非时,看到了这个译本,认为这本书的构思过于粗糙草率,他预言甘地在印度住上一年后会自己撕掉这本书。虽然我很尊重这位伟大的导师,但我还是得说,他的预言并未变成现实。甘地在1912年谈到这本书时写道:“它用爱的福音代替仇恨,它用自我牺牲代替暴力,它用心灵的力量抗拒野蛮的武力。除了尊重一位女性朋友的意见去掉一个字外,我没有做其他改动。这本小册子是对‘现代文明’的强烈抨击。它写于1908年。如今,我的信念比以往任何时候更加坚定……但是,我要告诫读者,不要以为我现在的奋斗目标是书中所描述的自治。我知道印度还没有成熟到可以实行它的地步。这么说也许显得有些傲慢,但我的确深信不疑。我个人是在向着书中描绘的自治努力。但现在为了顺应印度人民的愿望,我的公共活动毫无疑问地奉献给了争取议会自治。”甚至到了1938年,甘地也没有改动书的内容,只是在文字上稍加变动。因此,现在呈现在读者面前的便是未经删节的版本。
不管印度是否已经成熟到能够实现书中描绘的“自治”,印度人都应好好学习这本具有重大影响的书。书中阐释了接受真理与非暴力这两条孪生原则的终极逻辑结论,读者读后可以决定是否接受。听说这本书已经绝版一段时间了,只剩下几本马德拉斯(Madras)版本,售价8安娜1。甘地说应该尽快以低价出版,以便让那些希望读这本书的读者可以很容易地得到。为此,纳瓦吉万出版社(Navajivan Publishing House)再版此书,以成本价出售。>
德赛(Mahadev Desai)
1938年2月2日于瓦尔达(Wardha)
一 点 说 明
这本小册子能得到广泛关注,对我来说的确是件幸运的事。最早我是用古吉拉特文写的。出版的过程非常曲折。它最初发表在南非《印度舆论》(Indian Opinion)的专栏上。1908年,在从伦敦返回南非的航海旅途中,我为了回应印度暴力派的观点和在南非发生的事件,写了这篇《印度自治》。在伦敦,我接触了所有的知名的印度无政府主义者,他们的勇敢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但我感到他们的热情被误导了。我觉得暴力不是医治印度疾病的良药,印度文明需要一种不同的、更高级的武器来进行自卫。南非的坚持真理的斗争还是个不到两岁的婴儿,但它的发展足以让我满怀信心地去写它。这篇文章发表后,好评如潮,但出版的单行本受到了印度有关方面的特殊关照。孟买政府禁止了它的出版。我再次发行英文版作为对政府所作所为的回应。不过我想有那些英国朋友的帮忙,政府应该知道英文版里的内容。
在我看来,这是一本能放在孩子手中的书。它用爱的福音代替仇恨,它用自我牺牲代替暴力,它用心灵的力量抗拒野蛮的武力。它已经出版多次,并且我还会推荐给愿意阅读的朋友们。除了为了尊重一位女性朋友的意见而去掉一个字外,我没有做其他任何改动。
这本册子强烈地抨击了‘现代文明’。虽然它写于1908年,但如今我的信念比以往任何时候更加坚定。我的感觉是,假如印度愿意抛弃“现代文明,”她只能因此而获益。
但是,我要告诫读者,不要以为我现在的奋斗目标是书中所描述的自治。我深知印度还没有成熟到可以实行它的地步。这么说也许显得有些傲慢,但我的确深信不疑。我个人是在向着书中描绘的自治努力。但现在为了顺应印度人民的愿望,我的公共活动毫无疑问地奉献给了争取议会自治。我的目的不是要消灭铁路和医院,虽然我欢迎它们自然毁灭。无论是铁路还是医院,都不是一个高级和纯洁文明的标志。它们顶多是一种必要的恶。他们对提高一个民族的道德境界没有丝毫的助益。我的目的也不是要永久消灭法院,虽然我将法院的永久毁灭视为‘恳切期望的好事’。我更不想消灭所有的机器和工厂。今日的印度人民还没有准备好去满足自治所要求的更严格的简朴生活和自我约束。
目前唯一正在贯彻的部分是非暴力。但遗憾的是我得承认,甚至非暴力也没有按照书中的精神开展。如果能完全做到的话,印度在一天之内就能获得自治。如果印度把爱作为她宗教的一个活跃部分,把爱引入政治中,自治就会从天堂降临印度。但我痛苦地意识到,从目前来看,自治还远不可及。
我之所以写下这些评论,是因为我看到,这本小册子上的内容被大量引用来贬损目前的运动。我甚至看到有些文章暗示我在玩幕后游戏,说我利用目前的混乱在印度偷偷兜售我的一些奇怪的想法,还说我以印度作为代价,进行宗教实验。对此我只能回答,坚持真理的斗争(Satyagraha)是坚不可摧的,它没有任何的保留和秘密。《印度自治》中所描述的整个人生理论的一部分正在毫无疑问地付诸实践。参与它的全面实践也不会有危险。但是,通过摘录我的文章中与国家目前所面临的问题无关的段落来吓跑人民,这是不可取的。
M.K.甘地
《青年印度》1921年1月
一 条 留 言
我欢迎你广为宣传那些原则,《印度自治》就是为捍卫那些原则而写的。英文版是从古吉拉特文翻译的。如果我重新写这本册子,很可能会在语言上进行些许改动。但经历了波澜壮阔的30年之后,我没有看到任何东西可以让我改变小册子中所阐述的观点。请读者记住,这是我和工人们谈话的忠实纪录,其中一人是毫无顾忌的无政府主义者。读者还应知道,《印度自治》曾阻止了南非一些印度人被堕落侵蚀。读者也许可以把这一点跟一位亲爱的朋友的观点进行对照。可惜的是 这位朋友已经不在人世了,他的观点是:这本书是一个傻瓜的作品。2
M.K. 甘地 1938年7月14日于Segaon
1.译注:印度过去使用的货币名, 一卢比的十六分之一。
2.原注:1938年9月刊登在《Aryan Path-Special Hind Swaraj Number》
1 国大党及其领导人
读者: 当前,自治1的浪潮正在席卷印度。全国人民看来热切盼望国家的独立。甚至连南非也弥漫着这种情绪。印度人看来渴望获得权利。在这个问题上,你愿意解释一下你的观点吗?
编辑:你问题提得很好,但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说清楚的。报纸的一个作用是了解人民的想法并予以表达;另一个作用是在人民当中激发某种可贵的情感;再一个作用是毫无畏惧地大胆暴露人民的缺陷。要想回答你的问题就得涉及报纸的这三种功能。在一定程度上,报纸要表达人民的意愿,要酝酿促成某种情绪,要揭露缺陷。既然你已经提出了这个问题,我有义务做出回答。
读者:你认为在我们当中,对自治的渴望已经酝酿创造出来了吗?
编辑:这种渴望已经造就了国民代表大会党2。选择“国民”一词作为党的名称就含有这个意思。
读者:这根本不是那回事。年青的印度似乎无视国大党。国大党被认为是长久维持英国统治的一个工具。
编辑:这个想法没有道理。如果没有印度的老先生3 (the Grand Old Man of India)奠定的基础,我们的年青人甚至不会谈论自治。我们怎能忘记,休姆(Hume)先生是怎样著述立说,怎样鞭策我们采取行动,怎样努力唤醒我们,以达到国大党的目标。威廉 维德柏恩(William Wedderburn)爵士为了同样的事业奉献出他的体力、才智跟钱财。他的文章直到今天都值得仔细阅读。郭克雷教授为了给印度自治创造条件, 甘愿忍受贫困, 奉献出20年的生命。即使是现在, 他仍然生活在贫困中。已故的法官布德鲁丁;蒂艾布吉(Justice Badruddin Tyebji)也是其中的一人,他通过国大党播下了自治的种子。同样,在孟加拉、马德拉斯、旁遮普和其它地方,也有热爱印度的人们和国大党成员,其中有印度人,也有英国人。
读者:且慢, 且慢,你扯得太远了,你偏离了我的问题。我问你印度自治,你却在这里跟我说外国统治。我不想听到英国人的名字,你却一再对我提到他们。这样的话,我看咱们是说不到一块儿去了。要是你能把话题集中在自治问题上,我很乐意听。谈论任何其他方面的事情,我不会满意。
编辑:你不耐烦了。我可不能不耐烦。如果你能忍耐我一会儿, 我想你将发现, 你会得到你想要的东西。我想你会得到想要的答案。要记住那句古老的格言:树木不是一天可以长成的。你打断我的话,也不愿听那些希望印度好的人们的事情, 这就显示了自治还很遥远, 至少就你而言。假如我们有很多像你这样的人, 我们就永远不会有任何进展。我的这种想法值得你注意。
读者:我觉得你东拉西扯说个不停,不过是想回避我的论点而已。那些你认为是希望印度好的人,在我看来并非如此。我为什么要听信你有关他们的话呢?你心目中的国父,究竟为这个国家做了些什么?他竟然说英国的总督们会司法公正,我们应该和他们合作。
编辑:我必须礼貌地告诉你,你用不恭敬的语言谈论那个伟大的人物,真是我们的耻辱。看看他做的事情。他一生都在为印度服务。我们现在知道的事都是从他那里学来的。正是令人尊敬的达达拜(Dadabhai)先生使我们知道了英国人在榨取我们的鲜血,这与他现在仍然信任英国人又有什么关系?难道我们年青气盛, 准备再前进一步, 就应当减少一些对达达拜的尊敬吗?我们在这方面难道比他还聪明吗?不把我们赖以登高的楼梯一脚踢开,这是智慧的标志。抽掉任何一级楼梯,整个楼梯就会坍塌。我们从婴儿成长为青年人之后,并没有瞧不起婴儿。相反,我们充满感情地回忆幼年的时光。经过多年的学习, 我从老师那里学到某些东西。如果我能在老师的基础上有所进步,人们并不会认为我比老师还聪明。老师总是会得到我的敬意。印度的老先生正是这样一位老师。我们必须承认他是民族主义的创始人。
读者:你说得很好。现在我明白了我们应该尊敬达达拜先生。没有他以及跟他一样的人,我们大概就不会有那种激励我们的精神。但对于郭克雷教授怎么会是一样的说法呢?他认为自己是英国人的好朋友,他说在谈论自治之前我们必须大量地向英国人学习,必需学习他们的政治智慧。我厌烦阅读他的演讲。
编辑:你的厌烦暴露出你的急躁。我们认为, 那些不满父母行事缓慢、因父母不能跟孩子一道奔跑而感到怒气冲冲的人, 是对父母的不尊重。郭克雷教授就像是一位家长。如果他不能和我们一起奔跑, 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一个渴望获得自治的国家不能蔑视她的先辈。如果我们缺乏对长辈的尊重,我们将变得毫无用处。只有拥有成熟思想的人才能管束自己,那些行事鲁莽急躁的人则不能。况且, 有多少印度人像郭克雷教授那样,把自己奉献给印度的教育事业?我坚信无论郭克雷教授做什么,他的动机都是纯洁无暇的,他想为印度服务。他为祖国献身的精神如此强烈,以至在必要的情况下的话,他愿意献出他的生命。他无论说什么,都不是为了阿谀奉承任何人, 而是因为他相信他说的话是真实的。因此, 我们对他应该怀有最崇高的敬意。
读者:难道我们在每一个方面都要追随他吗?
编辑:我从来没有说过这种话。如果我们有意地跟他观点相左, 这位博学的教授会劝导我们听从良心的命令,而不是追随他。我们的主要目的,并不是要诋毁他的工作,而是要相信他比我们无限伟大,相信跟他为印度所做的好事相比,我们的作为无限渺小。有几份报纸发表对他不尊重的文章,我们有义务反驳这样的文章。我们应该认为, 像郭克雷教授这样的人是印度自治思想的支柱。说别人的想法都是坏的,只有自己的想法才是好的,说那些跟我们观点不一样的人都是这个国家的敌人,这是一种坏习惯。
读者:我现在开始有点明白你的意思了,我会再去好好想一想。不过我还是无法理解你关于休姆先生和威廉 维德柏恩先生的说法。
编辑:相同的规则适用于印度人,也适用于英国人。有人说, 所有的英国人都是坏人。我永远也不能认同这种说法。有许多英国人希望印度自治。不错, 英国人是比其他人更自私些,但这并不证明每位英国人都是坏人。我们追求公正。就应该对别人公正。威廉爵士对印度没有恶意,对我们来说这就足够了。随着我们继续深入探讨,你会看到,如果我们秉公而行,印度就会早一些获得自由。另外你也会看到, 假如我们把每一个英国人都当作敌人而拒之门外,自治将会被推迟。但如果我们公正对待他们,在向目标前进的道路上,我们会得到他们的支持。
读者: 目前,在我看来你说的这一切都是胡言乱语。英国人的支持和获得自治是水火不相容的两件事。英国人怎么会容忍我们自治?但我还不想让你马上解答这个问题,把时间花在这上面是无益的。假如你说明了我们怎样才能获得自治,我或许才能理解你的观点。你谈论英国的帮助,就让我认为你立场偏向了一方。因此,我恳求你不要再继续谈论这个话题了。
编辑:我不希望这样做。你对我有偏见, 这不值得我过分焦虑。我在一开始的时候说些不中听的事情是有好处的。耐心地消除你的偏见是我的责任。
读者:我喜欢你最后一句话。它使我有勇气说出我想说的话。有件事情仍使我感到困惑。我不明白国大党如何奠定了自治的基础。
编辑:那就让我们来看看吧。国大党把印度各地的人民团聚到一起,让我们对民族意识变得热心起来。政府先前一直不喜欢它。国大党总是坚持国家应当控制收支。国大党一直希望有加拿大模式的自治。无论我们是否能得到那样的自治,无论我们是否期望那样的自治,无论是否存在一种更好的自治,这都是另外的问题。我要说明的是, 国大党给了我们一个自治的预演,剥夺国大党的这份荣誉是不妥当的。对我们而言,这么做不仅是不知感恩,还会阻碍我们实现目标。如果把国大党看作是有碍我们民族发展的机构,会使我们不能利用这个团体。
1. 译注:Hind Swaraj,英文为Home Rule,意译为自治,也直译为斯瓦拉吉
2. 译注:the National Congress,通常译为“国大党” 。印度国大党是1885年由英国殖民政府退休官员休姆(Hume)发起创建的。当时的情况是,印度争取民族独立的呼声很高,民族主义组织出现统一趋势,英国殖民者想用国大党来疏导印度民众的激烈情绪,给印度民族主义者提供一个发泄怨气的舞台,以便缓解印度民族运动的压力,从而维护英国殖民统治。而事实是,国大党成为印度第一个全国性的政治组织,成为印度民族主义的政党,成为印度民族独立运动的领导机构。英国人的所作所为不自觉地促进了印度民族主义政党的诞生和印度民族主义运动的发展。
3. 译注:the Grand Old Man of India, 是指Dr. Dadabhai Naoroji, 瑙罗吉 达达拜(1825~1917) 印度民族解放运动早期活动家,国大党奠基人之一。
2 孟加拉的分裂1
读者:听你这么说,看来自治的基础是国大党奠定的。但你得承认它不算是真正的觉醒。真正的觉醒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它是怎样发生的?
编辑:我们从来看不见地下的种子。它在土里生长变化,最后消亡。我们所能看到的只是长出地面的树。国大党就是这样。你说的真正的觉醒开始于孟加拉的分裂,为此我们得感谢寇松勋爵(Lord Curzon)2。在分裂的时候,孟加拉的人民曾竭力跟寇松勋爵说理,但出于权力在握的傲慢,他对人民的所有愿望置之不理。他想当然地以为, 印度人只会絮絮叨叨,绝对不会采取任何有效的行动。他使用了侮辱性的语言,并且不顾所有人的反对,分裂了孟加拉。那一天可以看作是不列颠帝国分裂的日子。孟加拉分裂给英帝国国力造成的冲击是任何其它事件所不能比拟的。这不是说英国在印度的其他不公正行为没有分裂孟加拉那么严重。食盐税就是不小的不公正行为。后面我们将会看到许多这样的事情。但那时人民已经准备好去抵制分裂。当时, 人们群情激奋。许多孟加拉著名人士准备牺牲自己的一切。他们明白他们的影响力,战火由此引发, 现在几乎不可扑灭,而且也没必要去扑灭。分裂将要过去,孟加拉将重新获得统一,但英国三桅帆船上的裂缝却依然在那里,而且必将日益加宽。而印度一旦觉醒,就不会再沉睡下去。反对分裂与主张自治是一样的。孟加拉的领导人了解这一点,英国官员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这就是为什么分裂仍然存在。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的国家就被逐步塑造出来。民族国家不是一天形成的,它的形成需要多年的时间。
读者:在你看来,分裂的结果是什么?
编辑:到目前为止,我们认为, 为了解决积怨, 我们必须向国王请愿。假如我们不能获得解决, 我们必须保持冷静, 但我们可以继续请愿。孟加拉分裂之后,人们看到, 请愿必须有力量做后盾,必须有能力承受磨难。我们必须认为, 这种新精神的出现可以说是分裂导致的主要结果。从报纸上发表的措辞直率的许多文章里, 人们看到了这种新的精神。人们先前胆战心惊悄悄说的话开始公开说出来、写出来了。斯瓦得希(Swadeshi)3运动也开始兴起了。人们无论老少,过去一看到英国人的面孔就躲开。现在,英国人的面孔不再能让人敬畏了。人们甚至不怕跟英国人争吵,或被关进监狱。目前印度一些最杰出的年轻人被放逐,这已和单纯的请愿不同了。人民就这样被鼓动起来。从孟加拉激发出来的热情传播到了北方的旁遮普和南方的科摩林角(Cape Comorin)。
读者:你看还有其它引人注目的结果吗?
编辑:分裂不仅在英国的国家航船上留下裂缝,也在我们自己的船上留下了裂缝。我们的领导分裂成两派:温和派和极端派,也可以把他们看作是渐进派和急躁派。一些人认为温和派胆小怕事,极端派奋勇冒进。 所有的人都根据自己的先入之见来解释这两个词。大致可以肯定地说,两派之间有了敌意。彼此互不信任,并指责对方的动机。在苏拉特(Surat)代表大会期间,两派几乎打起来,我觉得这种分歧对国家没有好处,不过我认为它持续不了多久。持续多久完全取决于两派的领导人。
1. 译注:孟加拉省是印度重要的经济、政治、文化中心,也是印度民族运动的重要策源地之一。1903年,英国殖民者开始积极策划分割孟加拉的阴谋,试图将孟加拉一分为二,将东孟加拉并入临区阿萨姆,称为“东孟加拉与阿萨姆省”,居民大部分信奉伊斯兰教,西孟加拉仍称为“孟加拉省”,居民主要信奉印度教。1905年英国殖民当局通过了分裂孟加拉的提案,结果引起了1905-1908年的印度民族解放运动高潮。英国殖民者分裂孟加拉的目的在于,使大部分孟加拉人脱离其政治中心加尔各答,同时煽动宗教仇恨,以此破坏孟加拉人民的团结,瓦解印度民族运动。
2.译注:Lord Curzon 1859-1925年英国驻印度总督。
3.译注:斯瓦得希,Swadeshi的音译,指自给自足,爱国,使用本地、本国的产品,抵制外国产品,当时尤指英货。
3、不满和动荡
读者:那么, 你觉得分裂是民族觉醒的原因吗? 你欢迎由此而来的动荡吗?
编辑:当一个人从睡眠中醒来,他会活动手脚、不停地动来动去,过一会儿才能完全清醒。同样,尽管分裂导致了觉醒,但昏睡状态还没有消失,我们仍在活动手脚、不停地动来动去。就像清醒和睡眠之间的状态必不可少一样,印度目前的动荡也可以认为是必然的。因此也是适当的状态。认识到有动荡, 这将很可能会让我们能够走出动荡。从睡眠中醒来,我们不再继续昏睡, 而是或迟或早会依据我们的能力,能够完全恢复我们的各种感官知觉。我们也会以同样的方式会从目前这种没有人喜欢的动荡中解脱出来。
读者:动荡的其它形式是什么?
编辑:动荡实际就是不满。只是现在我们把不满描述为动荡。在国大党时期它被称为不满。休姆先生总是说, 不满遍及印度是必要的。这种不满是很有用的。只要一个人安于现状,就很难说服他走出现状。因此, 每一项改革之前必须先有不满。我们拥有的东西, 只有我们不喜欢了, 我们才会扔掉。阅读了印度人和英国人的伟大著作后,在我们中间产生了不满。不满导致动荡,动荡导致许多人死亡, 许多人被监禁, 被放逐。这样的状况还会继续。肯定会继续。所有这些可以看作是好的征兆,但也可能导致坏的结果。
4、什么是自治?
读者:现在我知道了国大党做了些什么使印度成为一个国家,知道了分裂是怎样唤醒了人民,以及不满和动荡是怎样蔓延全国的。现在我想知道你对自治的看法。我恐怕我们的解释与你的不同。
编辑:我们赋予自治一词不同的意思是完全可能的。你、我和所有的印度人急切地想获得自治,但我们肯定是还没有确定它到底是什么。许多人都在说, 要把英国人赶出印度,但看来许多人好像并没想清楚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得问你一个问题,如果我们得到了我们所要的一切,你认为有必要赶走英国人吗?
读者:我只要求他们做到一件事,那就是:“请离开我们的国家。”假如他们在遵从了这个请求之后,他们从印度撤退意味着他们仍在印度,我也不会反对。这样,我们便会理解,在他们的语言中,“离开”就等于“留下”。
编辑:那好,让我们假设如果英国人撤退了,你要做些什么?
读者:在目前这个阶段, 这个问题还不能回答。撤退以后的情况主要取决于撤退的方式。如果像你假设的,他们是在请求下撤退的,我们就应该拥有一支军队等力量准备就绪。这样, 我们就会毫无困难地继续履行政府的职能。
编辑:你可以这么想,但我不这么想。我现在不想讨论这件事。我必须回答你的问题。我可以通过问你几个问题,来很好地回答你的问题。你为什么想把英国人赶走?
读者:英国政府使印度陷入贫困。他们一年又一年地夺走我们的财富,英国人占据了政府所有的最重要的职位,把我们置于奴隶的境地。他们对待我们傲慢无礼,不尊重我们的感情。
编辑:如果他们不把我们的财富夺走,变得文质彬彬,给予我们重要的职位,你还认为他们留在印度有危害吗?
读者:这个问题毫无意义。就像是问如果老虎改变了天性,和它交往是否有害。这种问题纯属浪费时间。要是老虎能改变天性,那么英国人也将改变他们的天性。这种事绝对不可能。相信它有可能, 这违背人类的经验。
编辑:假设我们有了像加拿大和南非那样的自治,你是否会称心如意呢?
读者:这个问题同样没有意义。我们有了同样的力量,我们可以获得自治,我们会升起我们自己的旗帜。印度也一定会像日本那样。我们必须拥有自己的海军、陆军,必须有自己的排场,到那时印度的声音将响彻全球。
编辑:你描绘了一幅动人的景象。实际上, 你的意思是, 我们要没有英国人的英国式统治。你想要老虎的天性,但不要老虎。也就是说, 你想使印度英国化,一旦印度变成英国式的了,它就不能叫做印度斯坦,而要叫做英吉利斯坦了。这不是我要的自治。
读者:我已经在你面前表达了我认为自治应该是什么样的想法。如果我们受到的教育有任何用处的话,如果斯宾塞(Spencer)、穆勒(Mill)和其他人的著作有什么重要性的话,如果英国议会是议会之母(the Mother of Parliaments)的话,我当然认为我们应该模仿英国人。甚至模仿到这样一个程度,以至于我们也不允许他们或其他的人在印度立足, 就像英国人不许其他人在英国立足一样。他们在自己国家做的事情,在其它国家还没有做过。因此,对我们而言,引进他们的制度是适当的。但现在我想知道你的看法。
编辑:需要耐心点。在这场讨论中,我的观点会自行展开。对我来说, 理解自治的真正本质是很困难的,对你来说却显得容易。因此,暂且,我将乐意向你极力说明你认为的自治不是真正的自治。
5、英国的状况
读者:从你的叙述中,我推论出英国政府不是令人满意的政府,不值得我们模仿。
编辑:你的推论是正确的。目前英国的情况令人感到可怜又可鄙。我祷告神,但愿印度千万别落入那种困境中。你所认为的议会典范, 议会之母, 就像一位不会生育的女子和娼妓。这两个词都很刺耳,但用在这里却恰如其分。迄今为止, 英国议会还没有主动做过一件好事。因此我把它比做一个不会生育的女子。那种议会的自然状况就是这样,没有了外界压力,什么也干不了。说它像个娼妓,是因为它受到首相的控制。首相经常更换。今天可能是阿斯奎思(Asquith)先生,明天又换成巴尔弗(Balfour)先生。
读者:你说得太尖刻了。“不能生育的女子”的说法不合适。议会是由人民选举产生的,它必须在公众的压力下工作。这是它的特征。
编辑:你错了。让我们的探讨更深入一点吧。人民选举出来的人,理应是最优秀的人。议会成员分文不取地为公众服务,人们只能认为他们完全是为大众谋福利。选举人都被认为是有教养的人,因此我们应当假定,他们在做选择时,一般不会出错。这种议会不需要请愿的鞭策或其它任何压力。它的工作应当如此一帆风顺,以至它的成效会日益显著。但事实上, 众所周知,议员们虚伪又自私。每个人只考虑自己的蝇头小利。恐惧成了主导动机。今天做的事明天也许就推翻。我们绝对找不出一个例子,能够预言议会工作的最终结果一成不变。讨论到最严肃的问题时,人们可以看到议员们伸懒腰、打瞌睡。有时候议员们谈个没完没了,直到听众厌烦。卡莱尔(Carlyle)把议会称作“世界聊天室”。议员们不假思索地投自己党派的票。他们所谓的纪律使党员们不得不服从。如果出现例外情况,某个党员投了独立的一票,就被认为是叛徒。如果把议会浪费的金钱和时间委托给少数几位出色的人物,那么今日英国的地位会重要得多。议会只是国家的一件昂贵的玩具。这些想法绝不是我一个人才有。一些伟大的英国思想家也发表过这样的观点。最近那个议会的一位议员说, 一位真正的基督徒是不会成为议员的。另一个人则说, 议会是个婴儿。如果它存在了700年仍然还是个婴儿,那它什么时候才能脱离婴儿期?
读者:你让我开始思考,你不要期望我马上接受你所说的一切。你给了我一些全新的观点,我必须要消化它们。现在, 你愿意解释一下“娼妓”的说法吗?
编辑:你不能立刻接受我的观点是对的。如果你读一些有关的文献,你会有所理解的。议会没有一个真正的主人。在首相的控制下,它的运转不稳定,给人随意推来打去, 像个娼妓。首相对自己权力的关心超过对议会利益的关切。他的精力集中于确保自己的党派获胜。他关注的并不总是议会做正确的事情。众所周知,首相使议会只是为党派的利益服务。所有这些都值得我们反复思索。
读者:那么, 你这不是攻击所有那些我们一直认为是爱国者和诚实的人吗?
编辑:说得对,是这样。对各位首相, 我没有什么恩怨可言。但我的所见所闻使我想到,他们不能被认为是真的爱国者。假如他们没有收取人们通常所说的贿赂,就应当认为他们是诚实的, 那就让人们这样认为吧。但首相们往往要受到一些相对不那么显眼的影响。为了达到目的,他们确实常常用名誉贿赂人。我要毫不犹豫地说, 他们没有真正的诚实, 也没有活着的良心。
读者:你已经说了对议会的看法,我想知道你对英国人是怎么想的,以便了解你对他们政府的观点。
编辑:对于英国的选民来说,报纸就是他们的圣经。他们从报纸上获得提示,而报纸常常不说真话。同一个事实,不同的报纸给出不同的解释,一切取决于报纸是按照哪个党派的利益编辑的。一份报纸认为某个著名英国人是诚实的模范,另一份报纸却说他不诚实。报纸都是这样的, 人民的状况会是怎样呢?
读者:这得要你来描述一下呀。
编辑:英国选民频繁改变观点,据说每7年改变一次。他们的观点像钟摆, 不停地来回摆动,从来就不稳定。人民追随某位雄辩的演说家,或追随党派的领袖、或追随给他们好吃好喝好招待的人。有什么样的选民,就有什么样的议会。可是, 他们在某个方面却发展得很充分。他们绝不允许亡国。如果任何人敢对英国有所觊觎,他们会挖出他的眼珠。但是, 这并不意味着英国拥有其他的各种美德,也不意味着别国应当模仿。如果印度照搬英国模式,我敢肯定它必将自取灭亡。
读者:在你看来, 英国是这种状况, 原因是什么呢?
编辑:这种状况不是由于英国人有什么特别的过错,而是由于现代文明。现代文明只是一个名称。在这个名称之下,欧洲各个民族国家正在一天天地退化、败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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