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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什邡灾区的手记

    吴蓓

 

志愿者们令我感动

(以下内容是我以手机短信方式传给一位朋友,她帮助整理上传到新浪博客:)

5月18日早晨5点多钟,我踏上去机场的路上,8点乘上去成都的飞机。

下午5点,我到达什邡市的罗汉寺。罗汉寺雄伟庄严,是著名的高僧马祖当年出家的地方。寺院面积很大,现在已成为当地居民和军队的帐篷大本营。空气中,有时会飘过一股刺鼻的药味,可能是消毒液的味道。寺院上空不时有直升机飞过。听见素全方丈在电话里说,附近九座寺庙,震毁六座,其他三座不同程度破损。 我们一日三餐在罗汉寺的食堂吃。

我参加的是佛教人士组织的志愿者行动,虽然我不是佛教徒。一位志愿者林小姐正准备带我去医院看望病人,一位男士过来说有重灾区来的两个家庭五个人,需要安排帐篷,今天共需要安排重灾区来的十五人的帐篷住宿,需要买床上用品。

十四号第一批来的志愿者一直睡在地上,今天买了四个床给志愿者住,他们都很高兴,可以睡在床上了!昨天晚上下雨,他们就睡在雨水里。有人建议吃些清热解毒冲剂,已经有人腹泻。 我们把床摆好了。

有一个老人截肢两次,需要看望。林小姐安排好灾民的帐篷,立即带我们去医院。 走不多远,就来到了第二人民医院,院子里搭的是一个又一个帐篷,住着病人和陪伴家人。我们看望了由于感染,不得不第二次截肢的七十二岁老人。林小姐还带我们看望了其他重伤者。一位八十六岁的老奶奶,地震后从废墟里爬了三个小时获救。林小姐拿着毛巾给老奶奶擦臀部,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我们还见到一位40多岁的妇女,也是由于伤口感染,2次截肢。看得出她的心情很不好。林小姐今晚去成都,明天回北京。她对每位重残者都是依依不舍,尤其是老人和孩子,叮嘱我要时常看望。她要我记住明天要给一位九十六岁的老奶奶买热天穿的衣服。

在地震灾区,有太多太多的志愿者、参与救援的人,让人敬佩、感动。

这位林小姐坚持不让我写出她的真名。她说她做得远远不够、做得不好。她给那位老奶奶擦臀部,毛巾上都沾上大便,她用清水洗毛巾,那么自然,好像洗的是普通的一块毛巾。由于雨天里睡在湿地上,她的腰酸痛。她还把自己的将近一万元钱都捐到了地震伤残者手里,只留下几十元作为回到北京后的路费。这样的人还有很多很多。。。

吴蓓

2008年5月18日

 

 

六十米大街的灾民

 

昨天晚上黄色的月亮圆又大,却没有看见一颗星星。

我们四个人睡在两张床上,这是我平生第一次睡帐篷。凌晨寺庙钟声悠扬,不急不慢,无论世事如何变化,钟声依旧。据说僧人们忙于救灾,暂时停止了早课。昨晚从江西东林寺来了两位法师。除了参与救灾外,今天响应政府的决定,悼念地震中蒙难的亡灵。

上午罗汉寺法师们举办了超度亡灵、并为救灾的人们祈福的法会,听说要一连举行七天。法会的时间大约二十分钟,之后留下十来位法师和居士,继续读经超度、祈福。

按照佛教的说法,地震中突然往生的亡灵是很痛苦的,他们的神识很执着,不肯离去,超度可以帮助他们获得解脱。通常要在四十九天内,为亡灵每天超度。我站在一旁,耳闻目睹法会的庄严神圣和虔诚,相信佛教的说法是真的,相信法师们的超度一定能起作用。我们不仅关心生者,也留下一份爱心奉献遇难者。祝愿他们的在天之灵得以安息。

上午法会后,我们看望了医院的伤残者,都是昨天林小姐叮嘱过的。一位十岁男孩黄鸿,紧急情况下,还想着救同学,他的肩膀骨折,胯骨骨裂,开始医院还没有检查出来,直到昨天才动了手术。我问他最大的愿望是什么,他说是能够站起来。还有一位十八岁的女孩,家里人都安然无恙,唯她的腰椎被石头击中,医生说有可能瘫痪。昨天下午她刚动了手术,我们去看她时,她痛得直掉眼泪。今天平静了,但她闭着双眼,虚弱的睁不开。

罗汉寺约有百亩地,除了最初进来的灾民,他们原则上不安置灾民,除个别情况例外。据说政府在什邡市安排了至少八个灾民安置点。寺庙配合政府的工作,每天为附近的第二人民医院的病人及其家属提供免费饭菜。

下午我和张庆宁、李春香去寻找灾民安置点,在六十米大街找到了有一千多人的灾民帐篷区,长长的一溜,中间用塑料分成几个区域,每个区域由当地政府的一个部门负责,比如烟草局派工作人员负责一个区域。政府免费提供一日三餐和瓶装水,据一位工作人员说,最简单的衣食住行,在现有的条件下,基本得到解决,但灾民的心理关怀远远不够,他们普遍情绪低落、烦躁,对未来感到茫然。我们走访了几家灾民,有的来自重灾区红白镇,那里三座山,地震后变成两座。

我们见到有婴儿的一家,就前往了解情况。他们是五十多岁的姐姐曾凡菊和四十多岁的妹妹曾凡玉,姐姐的女儿陈君,婴儿是陈君八个月大的儿子。他们来自蓥华镇,除一位亲戚遇难外,都平安。但他们的房子被震毁,曾凡玉擅长曲艺,参加过多次演出,一块大石头击中她挂演出服的衣柜,积累了几十年的演出服没有了。我们鼓励她再唱起来,她说她没有服装了,我请她说段快板,她说哪有心情,地震毁的不仅是房屋,还毁了她的心情,一想到那些遇难者,想到没有家了,她常常吃不下饭。但是说着说着,她还是说起了快板。看得出,她是那么地喜爱曲艺。我们建议她可以根据目前的情况,编新的快板书,鼓舞灾民。


     她们的丈夫有的在单位值班,有的参与救灾。白天她们没有具体的事情做,如果她们能互相帮助,也许可以快些振作起来。曾凡菊和陈君都很想出去打工,但不愿离家太远。她们是那么看重家庭,如果政府安排她们分散到居民家住,虽然生活方便了,但她们宁愿选择住帐篷,只要亲属能在一起。李春香在北京开了一家招待所,得知她们想外出打工,她愿意提供一个工作机会。她们立即推荐一位十八岁的亲戚应聘。

曾凡玉说虽然有捐赠的衣服,但是大小合适、夏天能穿的衣服不够。他们没有零用钱。

      还有一位老人谢恩琼,一个人躺在地上,她被石头压住,解放军救出她。她说她有七个儿女,他们不知道她在哪里,她也记不住儿女的电话。她说有个儿子在什邡市的劳动局,我试图帮助她。赶紧问来问去,一位志愿者说,老人所在的帐篷就归劳动局负责,如果她说的是真的,早该找到了。可能她记忆不清楚了,明天民政部可能会安排她去专门照顾老人的地方。她身边躺着另一位老人,也是无家人照顾,她的手臂有大片的青紫,靠自己的力量坐不起来。

在去六十米大街的路上,出租车司机得知我们是北京来的志愿者,他说不收我们的车费。我们怎么好意思领受他的这份心意?我们请他一定收下。他的儿子今年高考,受地震影响,现在即不能上学、又不能回家。

 

5月19日

 

孩子们的心愿

昨天我们看到的来自灾区的几位学龄儿童,他们最大的心愿是能够上学,有一位男孩说想回家把玩具和书包拿出来。他们需要书包、课本、文具、本子、儿童读物,还有体育用品。白天孩子们就在帐篷里和家人一起,没有可玩、可看的。

一位工作者说,此处的灾民可能要住上二个月。不过,问起曾凡菊一家最需要什么?他们不说话,我换个说法问,如果你们有钱了,想做什么?陈君说,我想帮助其他的人!我多带了二个梳子,果然派上用处,他们没有梳子,几天没有梳头了。他们也无法洗澡。有些人几天没换过衣服,昨天气温三十度,曾凡玉亲眼看见一位士兵抱怨说:“没有漱口水。”军官听见,上去给他一个耳光。这位灾民说,我们的条件比参与抢救的士兵好多了,他们在太辛苦他们向我们述说着报上看到的舍己救学生的老师们,他们不停地赞叹这些老师们的崇高献身精神。他们对政府全力救助、对全国上下的支援深深感谢。

我很想把帐篷里的孩子聚集起来,每天带他们做些活动。有些单位支持我们的想法,也有的显得很冷淡,要我们到震灾总指挥部去询问,反正他们不同意把帐篷里的孩子组织起来。我们找到一位负责的志愿者王备(音),他很热情,说:“明天你们来找我,我们帮忙把孩子叫过来,并安排一个地方可以做活动。”

今天上午我和二位志愿者去灾民帐篷,来了将近三十位孩子,最小的孩子2岁半,大的孩子有初中生。我用偶戏的方式讲了格林童话《甜粥》和中国童话《六个矮儿子》。然后发给他们本子和彩笔,让他们画故事里的内容。对绝大多数孩子来说,这是地震后,第一次拿起笔画画。有的孩子还写字、写拼音。

我们到户外空地上,手拉手围起圆圈,边唱边跳《洗衣妈妈》和《农民伯伯怎么劳动?》。我们一起模仿妈妈洗衣服的动作,模仿农民劳动的动作。我曾犹豫唱歌是否合适?因为这3天是全国悼念日,是否要等到二十二号?可是面对孩子,我怎么能不唱?

那位不满三岁的男孩至始至终的跟着听故事、画画、唱歌。我拉着他的小手,心想我做的正是他的需求。最后一项内容是分享点心,我们一起先朗诵了古诗《锄禾日当午》,才开始分发。孩子问:下午你们能来吗?我们说明天早上再来,下午我们要去另一个帐篷。

下午有十三个孩子参加,大部分是小学生,除了上午的部分内容外,请他们把我们朗诵的一首诗“我是一棵高高的橡树,我伸展开去想触摸星星。我想拥抱这个世界,我们是一家人。”写在本子上,重要的词组多写二遍他们写得那么专注、认真,他们是那么的渴望写、渴望画、渴望大家一齐唱,他们把学校里学会的歌唱了一遍,把会背的古诗朗诵一遍,孩子们的声音是那么的燎亮,他们放开喉咙大声的、尽情的唱。下午的孩子问同样的问题,你们什么时候再来?

我知道了孩子们的心愿,他们最大的心愿是有个家,他们还想上学,想有书包、课本、作业本、文具。他们还想有体育活动、画画。最迫切的是,到哪去找老师,每天给他们上课?家长们也发愁孩子的上学问题,他们也希望我们再去。我还给孩子们布置了家庭作业,明天要检查作业。

 

2008年5月20日

 

开始给孩子们上课了

我来四川的直接原因,是由于台湾的一位常持法师。五月十三号经朋友介绍,第一次见到常持法师,他十分平易近人、谈笑自如,对汶川的地震灾难深感痛心,他说,你看我的白发,就是台湾地震后落下的。他的第子告诉我,台湾地震后,他连续四十九天不分昼夜的参与救助,过度的劳累使他的头发突然变白了。他还对我翻译甘地著作很感兴趣。十五号我偶尔得知常持法师带领志愿者已经到了四川灾区,十六号晚上我给他发短信,表示我也想去灾区帮忙。他立即给我打电话,他当天晚上回北京,约我第二天中午到他的办公室,他愿意支付我的机票。第三天,也就是十八号早上八点我坐上了飞机。

昨天我告诉常持法师,灾区来的孩子需要老师,需要体育用品、文具等,我还想让孩子们有个椅子,既可以坐,又可以当小桌子,常持法师立即说:“你去领五千块钱,够吗?”后来我没有领钱,在志愿者丛莉的帮助下,今天下午买了五十套一大一小的椅子,大椅子当课桌,还买了二十个有靠背的小椅子,给幼儿园的孩子坐。昨天我们去附近的商店买了蜡笔、仅剩的3副羽毛拍子、跳绳,没有买到皮球,还买了棉布准备让孩子们自己缝手绢。

常持法师说如果有老师志愿者想来这里带孩子上课,自己支付不了机票,他愿意承担。今天上午,他离开了罗汉寺,前往台湾动员更多的力量来帮助四川灾区的人民。

上午最多的时候有四十五个孩子,下午有十九个孩子。我们在户外带孩子做老猫抓老鼠的游戏,他们全力奔跑,现场充满了欢声笑语,有的志愿者说,她都忘记了他们是群来自地震灾区的孩子。

下午课后孩子们打起了羽毛球。

小学一年级的学生黄瑞的父亲黄荣兴和我们交谈,他明天早上要回家乡蓥华镇仁和村四组,我很担心,房子倒塌,还有余震,回家做什么?他说:“油菜花要收割,我们不能完全长期依靠政府,收获了油菜花后,我们要种玉米。”他和妻子回家,把孩子留给老人,他觉得孩子每天能参加我们的活动,和小朋友们们在一起,很开心、很重要。他嘱咐我要持续下去。我还担心他回家后住哪里?吃什么?他说搭帐篷,至于吃饭,就只能啃干粮了。那些抢险士兵,他亲眼看见午饭吃干粮和生黄瓜,“那些士兵太让我感动了,我不知道怎么表达我的心意,现在我什么也没有了。”

地震前,黄瑞正好和2位同学离开教学楼,一位同学走得太快,一堵墙由于地震倒塌,把这位同学压死,另一位同学走得慢,被倒塌的教学楼压死。而黄瑞正好不快不慢,在墙和教学楼之间,得以幸存下来。

傍晚,我遇到一位北大哲学系的博士后王歌来做志愿者,她愿意来教孩子,明天我的朋友王丽到这里,也来做志愿者老师,也许我们很快会有第三个教学点、第四个教学点。

 

2008年5月21日晚

 

 

自己缝一条小手绢

今天我们给孩子每人发了一块棉布,做了一条手绢。开始,有人担心针会扎到孩子,但我有和幼儿做针线的经验,觉得问题不大。再说来的幼儿通常有家里人陪同,小学生做针线活是力所能及的事情。上下午,在二个教学点,我们都做了手娟。无论是女孩,还是男孩,无论是一年级的孩子,还是高年级的孩子,甚至妈妈们,都在专心至致的缝手绢,帐篷里充满祥和与安宁。我想在这种时候,自己做一样平时可以用的东西,尤其必要。

昨天,我求助华德福幼儿园的老师用手机给我发些儿歌,今天我就用上了。我们学了“小竹桥摇呀摇,有只小熊要过桥”,“唐僧骑马咚那个咚,后面跟了个孙悟空,”。但适合幼儿的童谣,对于小学生来说太简单了,短时间或许还能对付。我越来越迫切感到,需要按年龄分为二个班。小学低年级和幼儿一个班,三年级以上的孩子一个班。

傍晚,王丽从北京赶到这里,她是一位有经验的中学老师。明天,我们可以做分班尝试。王歌带几位当地中学生,也会来参与教学。由于下雨,这两天上午的教学点在士兵的帐篷里,他们晚上睡觉,白天让我们当教室。下午的教学点,我们遇到一位非常热心的志愿者韩超,来自河北,他在我们到达之前,就把孩子召集起来,专门准备一个帐篷用作临时教室。他还给这个教学点起名为“爱心志愿者小学”。

我们给孩子们发放了“桌椅”,很快“小桌椅”一物多用,家长也能拿来当“桌椅”,我看到他们吃饭的时候,饭碗可以放在“桌子”上了。如果每家有个椅子该有多好。

有人说,我们带孩子做的活动,孩子们是那么高兴,但哪天我们不能坚持下去,孩子是否会比以前更难过?我想通过游戏,孩子哪怕只有半天的快乐,总比没有好吧?我没有学过心理学,不会心理治疗,但我知道孩子们喜欢什么,知道怎样让他们开心。我相信,这三天的活动给予他们一定的心理康复能力。我相信,会遇到更多的热心人来帮助这些孩子。一位当地的志愿者胡女士昨天对我说,她会尽力联系什邡的老师,请他们来上课。因为什邡所有学校要放假到七月底。

今天,由于王丽老师的到来,早上的教学点分为二个教学班,王丽主要负责三年级以上的孩子,志愿者杨涛将主要负责年幼孩子的活动。下午的教学点,已和王歌做了交接,她将主要负责这个班的教学。如果可能,明天我想再开设第三个教学点。今天上午,我给一、二年级的孩子出了十几道数学题,这是第一次学数学。今天,也是第一次有了英语课,是王歌老师上的,她教的非常好。

罗汉寺里,住在我们附近的一位妈妈,找到我,希望我们也能给她的孩子上课,寺里住的孩子绝大部分是附近的居民。我们没有时间白天上课,答应她晚上七点上一小时的课。孩子年龄较小,我带他们做圆圈唱歌活动,王歌带他们学论语。晚上来了十多位孩子。

来自杭州的部队心理医生许涛,看到我带孩子做圆圈唱歌活动,他说:“手拉手围成一个圆圈,一起唱歌做动作,就是心理治疗。”我听了很高兴。

一位记者告诉我们,他遇到一位学校的看门人,幸免于难,他眼睁睁的看见学校倒塌,他奋力抢救学生,他听见废墟里的孩子求救的声音,但一天又一天过去了,那些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弱,直到消失。他至今没有离开过这所学校,他要守候着孩子们的亡灵,守候陪伴他从小读书和工作的学校,即使已经不复存在。

周围被毁的六座寺庙,也有部分僧人绝不离开,那是他们朝夕相处的家园,是无数的人历经无数的岁月,建造起来的圣地。他们要守护残破的物品和书,他们还想在废墟上,重建寺庙。看来,比地震更为强大的是人不屈的意志。

 

5月23日

 

一线的救援者们非常需要心理治疗!

成都华德福学校的果敏老师,她的家就在什邡,而且离罗汉寺很近。昨天中午她带着捐赠的学生用品来到六十米大街。晚上她热情邀请我和王丽到她家住。无奈她的父亲担心安全,坚决不同意。什邡市政府动员大家都住在帐篷里,以免余震发生,造成不必要的伤亡。

今天我和果敏、善明去了六个灾民安置点,其中,二个灾民点已经取消,有的点,约一千灾民剩二百人,约三千灾民剩三百人,约二千灾民,只剩下约二百人。因为灾民不断的回到家乡,据了解,一是想家,要照看从废墟里找出来的一点用品。二是需要照顾田里的庄稼,三是政府给回家的灾民每人每天十元,一斤大米,还有帐篷。

我们在外国语学校开始了新的教学点,那里有灾区来的孩子,也有学校老师和周围居民的孩子。今天上下午,在这里参加我们活动的有约十五个孩子,主要是三年级以下的孩子。

由于是在校内,我觉得终于可以找到当地的老师,有了当地老师,帐篷里的孩子就能长期可以上学,毕竟我和外地志愿者不能长住。可是一位老师说,学校老师的亲戚几乎都是灾民,他们既要照顾这些亲戚,还要在学校值班。由于学校安置了灾民,老师还要承担卫生、做饭的工作。最近,教育局还要求老师们要挨个家访。这些老师们全都是住帐篷,生活不便,已经忙得疲惫不堪。

尽管如此,他们仍然愿意做些志愿者的工作,小学生的数学由学校老师来上,还有一位中学数学老师刘学君愿意到六十米大街做志愿者。

果敏让孩子们自由画画,一位男孩画了一头猪,他说家里的猪地震时死了。

参加我们活动的有一位四岁女孩,她的爸爸张辉兵是红白中学的物理老师,为救学生牺牲了自己的生命。她的妈妈宣丽说起丈夫就流泪,她说他还不到三十岁,他们感情很好,他为救人而亡,她有些许的欣慰,但未来的路在哪里?她的女儿头上被石头砸中,缝了八针。她给我看丈夫给孩子买的最后一样东西:一条毛巾,她随时带着。

女儿时刻要拉着妈妈的手,但她是那么喜欢我们的活动,在妈妈的陪伴下,脸上渐渐露出了笑容!女儿的爷爷奶奶不肯下山,不愿离开祖祖辈辈的土地,不愿离开儿子献身的家园。

我们以前的二个教学点,明天开始分为四个班:一个年级以下、二年级和三年级、四年级至六年级、初中。我们有语文、数学、英语、体育、音乐、手工课。我们有王丽、王歌这样一流的老师,有扬涛、韩超等许多热心的志愿者,孩子的人数已经六十多人了。如果再加上外国语学校的孩子,总共约有八十个孩子了!

前天晚上,许涛和我们聊了很久,他告诉我们灾难后心理救助的重要性。某个惨烈的战争,伤亡很多的士兵,但战后参加过这场战争的士兵,自杀人数比死于战场的人还多。如果我们发现有人需要心理治疗,就告诉他。

昨天我们就遇到一位街道办事处的工作人员,他十二号就上山抢救一所学校的学生,十四号解放军上去后他才回来。他说有一位女孩子被夹在楼层之间,凄厉的惨叫,让在场的人员几乎神经瘫痪。还有一位男孩,手臂象麻花一样被钢条绞住,他答应男孩一定要把他救出来,但想尽一切办法,用尽一切力气,没有救出来。我说把他的手臂截了?“我不是医生,我不会。直到我救出另一个女孩,心里才找回一点平衡。可是,那女孩凄厉的惨叫,那男孩的手臂,总在脑海里出现。我原以为自己很坚强,现在我需要心理医生。

每次我们从帐篷前走过,都能看到孤单、寂寞的老人,他们一定想和人说说话,我们实在没有精力了。总的说来,社会给予老人的关心还远远不够。我还想到那些失去孩子的父母们,他们在哪里?他们怎么样了?那位街道办事处的人说,一位父亲在外地打工,赶回什邡,几乎跑遍所有的灾民安置点,最后来到他负责的灾民点,正巧一位男孩知道他的孩子只受了轻伤,当这个男孩走进房间,还没有开口,父亲全身开始颤抖,得知孩子平安,顿时泪如泉涌。

 

2008年5月24日

 

孩子需要被保护 

那位四岁女孩还没有小名,妈妈让我来起,我起的小名是“浩浩”,她父亲的浩然正气,又和“好好”谐音,我希望浩浩和妈妈逐渐好起来。今天宣丽说女儿比昨天开朗些了。

我自从来到什邡,没有上过一次网,偶尔能有时间读报纸。我希望收集到所有遇难孩子的姓名、所有遇难老师的姓名,尤其是舍身救学生的老师姓名。刚听说政府已经开始做了。

下午果敏一个人去了外国语学校,我去六十米大街,看了三个教学点的情况,以及一个完全由民航飞行学校的大学生志愿者做起来的教学点。

我觉得最大的问题是靠近马路边的教学点,来来往往的人络绎不绝,不断有人来拍照、采访、捐赠物品或零食。严重干扰了正常的教学,不利于孩子的心理健康和专注的学习。大家讨论后决定明天挂牌“上课时间请勿打扰。”孩子需要被保护。

我们还决定,每次放学前发零食不能超过两样。总有人捐孩子的零食,我们就得不断的发放,刚开始我觉得孩子吃零食挺开心,能让他们开心就好,这些天吃了那么多零食后,真希望好心人少买零食,不妨买些水果来代替。零食吃多了,对身体不好。另一个问题是,给他们发的本子、铅笔,经常是第二天忘记带来,或掉了。每次一写作业,就有不少孩子没有本和笔,我们只得发了又发。我们打算让孩子把本和笔留在教室里,不用拿回家。

孩子们有儿童书看了!

 

2008年5月25日晚

 

关注灾区的妇女儿童

今天又来了三位志愿者老师,可以教英语、音乐和语文,其中郭静原来在新东方教过少儿英语,另外2位是当地的一对夫妻。我原来想,有了更多当地老师的加入,既使我们回北京,帐篷小学仍然可以存在下去。但现实是天气越来越热,帐篷里的温度高于户外六~七度。王丽、王歌和我定好了三十号回北京的机票,我们讨论后认为,三十号开始放假二天,“六一”举办庆祝活动,六月二日开始,部分孩子可以去大学生负责的班级,他们还愿意接手四、五、六年级合班的教学。其它班级的孩子,我们将为他们开设阅览室和活动室,可能会保留亲子班。

 

我见到一批又一批热心做心理干预的人来到六十米大街,但部队的这几位心理医生有十几年的经验,擅长临床治疗。今天上午,我随部队的心理医生,到其它灾民安置点寻找需要心理治疗的人,同时也了解是否需要做家长讲座。一所中学的安置点已经取消。广场的安置点只剩十几位灾民,今天就要合并到六十米大街上了。我发现,一个一个安置点跑,效率太低,不如到电视台或媒体去反映一下,于是我们找到什邡电视台临时帐篷,接待我们的人听了许涛医生的介绍,说到第一线采访的记者也需要心理医生的帮助。在高度紧张的工作中,可能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一旦松懈下来,心理问题会增加的,临走时,一位记者问睡不着觉怎么办?

 

听说六十米大街有个帐篷小学,什邡电视台马上派人去采访。

 

下午,我应筹建中的妇女儿童中心邀请,去了绵竹市,原来是让我给十几位幼儿园老师培训,结果大家太忙了,只来了2位老师。那里有个体育场安置点,最多的时候有八千多灾民,现在不到五千人。我见到有个仁爱学堂,一间能容纳百名孩子的教室,每天一个年级上一个小时的课,从早上八点小学一年级的课,一直排课到晚上初中的课。听说都是当地老师在上课。还有一个英国儿童援助基金会资助的幼儿园,一个约二十平方米的帐篷,里面有幼儿用的桌椅和玩具,老师来自当地的幼儿园。相比之下,我们的幼儿班就简陋多了。

 

筹建中的妇女儿童中心是由友成企业家扶贫基金会支持的。基金会正在附近建造活动板房,预计可以容纳一百名幼儿,以及二十多名怀孕和有婴儿的妇女,他们争取在“六一”这天能够开园。我原来请杨涛从北京带些花种,以为可以让灾区孩子种些花草,结果六十米大街是水泥地,根本无法种花。我把花种给了当地的2位幼儿园老师,她们将来这个幼儿园协助工作,四周有大片可以种花的土地。

基金会的副秘书长告诉我,地震后,他们第一反映是要做些什么,但最好不要和别人的项目重复。于是选择了关注重点是妇女儿童。

 

 

 

5月26日

 

 

 

  我到了重灾区蓥华镇 

 

昨天我的手机没有电了,这里使用万能充电器特别容易坏。于是,昨晚过的比较悠闲,有更多的时间和周围的人交谈。果敏昨天回成都。上海华德福幼儿园的老师王芬昨天上午九点半赶到外国语学校,她接手了这个活动点。

 

小浩浩高兴得笑出了声,这个点灾区的孩子约占三分之一,虽然少,但哪怕只有一个像浩浩这样的孩子,也值得。王芬、杨涛、韩超等在准备“六一”儿童节。

 

今天上午我协助带幼儿班,大约有十来个孩子,紧挨着的是小学班。一到下课,幼儿和小学生在同一片场地玩耍,四周用绳子围一下,非常不便老师管理。最好把幼儿活动区域单独分出来。

 

听说来了不少居民的孩子。王歌、王丽今天提前回北京了。在这样特殊的时刻,我们相遇、相知,共同为孩子尽力尽心,彼此之间有了一份战友的情谊。我们相约还要重逢。

 

今天下午,我和其他人去了蓥华镇。这是我第一次去山里的灾区,镇上还能看见像模像样的房子,虽然不能住人了。再往里走一些,到处是坍塌的房子,附近就是灾民住的帐篷。我们走访了仁和村二组的一家人,男主人叫梁忠文,五十三岁,八九年十一月十六日他在一场矿难事故中受伤,私人矿主用二万元赔偿他终生的高位截瘫。当时他的女儿刚二岁,儿子七岁。从此全靠妻子照顾他,并养活全家。好不容易把儿女养大成人,以为可以过上好一些的生活了。地震时,由于梁忠文无法起身,反倒活下来,而女儿、孙子、老母亲往屋外奔跑,却都被房子砸死,儿媳妇一条胳膊和一条腿被截肢。梁忠文讲述时,好象讲的不是自己家的事,那么的从容淡定。他的妻子满脸愁容,憔悴不堪,现在靠政府救济,将来怎么办?问起梁忠文最大的心愿是什么,他说轮椅被砸坏了,想有个新的轮椅。他的手机号是:13778424776。

 

我们还看到一个新的白色大帐篷,将用于八月一号开学的帐篷小学。帐篷的质量非常高,外国机构捐赠,据当地人说约十五万元一顶,在这片空地上将建二十顶这样的帐篷,镇上及附近的孩子都来这里上学。回到什邡,我告诉别人,蓥华镇上的学校帐篷将有小学和中学,一位知情人说,没有什么中学生了,绝大部分都死于地震时倒塌的校舍。

 

在镇上,我们偶然遇到一位山上寺庙下来的尼姑,他们没有食物吃了,到镇上来找大米,我们把好不容易买到的一袋大米给了她。我联想到发放的食物和水是否到达灾区每个偏僻的角落?六十米大街上,不断有人给孩子捐零食、牛奶,而仍然在灾区的孩子就不会得到那么多的关注。

大米是在一家杂货店买的,女主人告诉我,镇上的粮店关门了,因为店主的孩子地震中丧身,从此店主不见人影。她自己的亲弟弟在化工厂上班,地震时丧身,对面街坊的孩子是高中生,也死了。

杂货店卖的草鞋4元5角一双,她说解放军来买时,只要2元就可以。我买了一双草鞋。

 

 

2008年5月28日晚

 

 

 

  期盼公布遇难孩子的名单

上午,我先和王芬去了外国语学校,孩子们看到王芬,很快就聚拢过来,由于下雨,王芬只进行了一小时的活动,她带的圆圈活动,大人孩子都喜欢。一位当地幼儿园的老师也来帮助,临走时,王芬和她约好第二天一起为六一节演出做道具。最遗憾的是,我没有见到浩浩和她的妈妈,她们回去看望老人了。

在当地志愿者胡女士的努力下,六十米大街又有了可供孩子们使用的三个大帐篷。胡女士就像我们的天使,总在背后默默地帮助我们。当地的志愿者老师大多都是她帮忙联系的。

中午我们开了志愿者会议,了解各个教学点的情况,二十号什邡电视台采访了后,二十米街二个班,第二天呼啦来了近百名当地居民的孩子,由于场地的限制,无法容纳。这二个班的孩子现有五十至六十人之间。初中昨天上午二十四名学生,六、七位学生是来自灾区的。六十米大街幼儿园和小学一、二年级加一起,有四十至五十名孩子。共计有上百名学生了。

上午听说二十米街的帐篷要拆掉,没有想到下午就拆到教学点了,只得立即把学生带到马路对面的新帐篷里。不过,我们会上已经决定,要尽快把学生用的帐篷搬到灾民住的那一边,免得孩子们过马路。无论如何,保障安全至上。我们保持目前的教学方式不变,三十、三十一号准备六一活动,六一后,所有的教学点,整合为儿童活动中心的形式。一部分家长说过完六一,他们要带孩子回家乡了。

下午4点多钟,我告别了什邡。傍晚六点多钟,我到了成都,回到了灯红酒绿的繁华世界,晃如隔世。一路上,脑海里不断闪现的是孩子们的面孔,得知我要离开,他们纷纷问我:“还来吗?”“什么时候回来?”我会回来,但不知何时。一位男孩李达利用上课时间,画了一张画送给我。

我的脑海还不断闪现出地震后魏然挺立几乎毫发未损的办公大楼,闪现着倒塌的学校,数百名的学生,生还者无几。为什么?难道官员比孩子的生命重要?难道办公大楼比校舍重要?那些官员如何面对悲痛欲绝的父母?如何承受已逝的弱小生命之重?

一定要把葬生地震的孩子们的姓名、年龄、所在学校公之于众。自然灾害难以避免,人为的灾难是否可以减少?不是说官员是人民的父母吗?天下哪有这样的事情:父母住在坚实的大楼里,却让孩子住在不堪一震的房子里。不是说官员是人民的公仆吗?公仆的利益要高于孩子的生命吗?把如此决策的官员名字也公布出来,绳之以法,以警示后人们。

 

2008年5月29日

 

珍惜生命,也珍惜自然

 

我坐上了回家的民航班车。上午在成都,宣丽和浩浩给我打了电话,她们就是我的亲人,无论离得多远,都会思念牵挂。我一定会再见她们,会再见六十米大街。

由于志愿者的流动性,有个别人提出要把帐篷学校接管过来,我想保持她的初创本色:中立、民间和志愿。我更倾向由本地的志愿者胡女士来做整体的协调。如果政府能够有精力管理起来,也很好。什邡地区所有学校放假到七月底,我期盼灾区的孩子能够早日参与一些有益身心建康的活动。

是许多的志愿者共同的心愿和支持,让部分灾区的孩子度过了愉快的时光。我感谢高珊、金燕、王芬、张筱叶,把我每天手机发的短信放在网上,让更多人分享了我的经历。我庆幸自己当年放弃了大学物理教师的工作,以至我学到的华德福教育,能在帮助灾区孩子时,发挥作用。我最欣慰的是,没有喝过一瓶矿泉水,没有用过洗涤灵洗碗。珍惜生命,也珍惜自然,因为她们互相依存。

 

                                          5月30日

 

 

后记:

回到北京后,反倒因为思念帐篷里的孩子们,我心里常常感到难过。我不能和他们共同分享和承担了。

胡女士昨天告诉我,六十米大街的帐篷小学越来越稳定、有序,当地志愿者和外地志愿者共同组织孩子,上午以教学为主,下午以活动为主。初中班因为孩子太少,不办了。其他班还依然存在。

宣丽说她不再整日沉浸于伤痛中,她在努力地帮助其他人,浩浩在睡梦中笑了。

我把当初的短信内容,进行了修改、补充,更改了个别小标题。

 

 

08年6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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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蓓

吴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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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学硕士,担任过大学物理教师13年。2001年赴英国爱默生学院学习华德福教育,2005年9月开始在北京实践华德福教育。已出版的书籍:《华德福老师的心灵日记》(原名为《英格兰的落叶》)、《请让我慢慢长大》。翻译出版的书籍:《学校是一段旅程》、《解放孩子的潜能》、《圣雄修身录》《圣雄箴言录》,以及3本儿童绘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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