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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种生活是可能的(2)

            演讲:张筱叶   录音整理:吴蓓

               

                     艺术活动

 

 我们社区是为特殊需要人打造的,非常具有治疗效果。我们普通人和他们生活在一起,也会受到疗愈,我们所有的布置和环境都是以治愈性为主。不仅非常干净、整洁,也非常注重美感。室内每天都会有鲜花,我们有自己的花园,种很多花,还有蔬菜。到处有很美的颜色,

每当节日的时候,或者到特殊的时刻,我们都会很精心的准备、布置,非常注重细节。细节很重要,也需要用心,特殊需要人能感受到,每个人都能感受到。

 整个社区没有一面白色的墙,墙面有粉色、淡黄、淡紫,有的贴上墙纸。墙上还挂着很多好看的油画。

我从小是北京长大的,到康复村是第一次真正住在大自然里,推开窗,就能看到野鹿、野兔,还有各种各样的动物。不管工作中有什么压力,你走到门外就是广阔的天地,你会很快的放松。

 我觉得城市里的人心理没问题,那是不可能的,人不能脱离大自然。空间太小对人来说是很难受的,我现在理解为什么很多人在外面戴耳机,到哪儿都戴耳机,哪怕你听耳机也是有一点点的私人空间,城市里私人空间实在是太少了。

 我们有非常多的艺术活动,每天会有唱歌,经常有戏剧表演,学生们到学年结束,会排一出隆重的大戏。给家长还有全社区的人观看。每年圣诞节的时候,我们义工会排一场剧。大家在一起增进了感情,一起排练、唱歌,玩的很开心。我们享受这种治愈的环境和生活方式,有规律的生活对我们每个人来说,都是很有治疗效果的。对我来说,在中国上了16年的学,不可能没有受到伤害,也是需要治疗的。

 每年我们会有一天的晚上,社区里所有的人,写下这一年去世的家人或者朋友的名字,我们为这些亡故的人演节目。

 到康复村后,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变化。以前我弹琴,弹了5年以后放弃了,社区有一个非常漂亮的三角钢琴,我又开始练钢琴。我也会去做手工编织,我们志愿者也会被艺术、手工还有生活环境、生活节奏,工作内容所感染、所熏陶。

 有一个人跟我说,前年9月有一个巴西的男孩来做义工,圣诞节前的几个月,他天天喝酒、跳舞,去夜店玩,圣诞节之后,他“闭关”了,开始天天练钢琴、弹吉他,然后自己写东西,开始往内心发展,寻找自己。

另一种生活是可能的(2)

              校园一角

 

 

 

                     摆脱工资的束缚              

 

我们社区承担了两个角色,一是照顾,二是教育。所以我们需要讨论的事情非常多。我们一周有15种不同的会。还有一个原因是我们社区没有经理,也没有校长,所有的事情都是大家一起决定。我们没有轮班制,大家可以随时随地的开会,讨论这天发生的事情,哪个学生有什么问题,我们怎么解决。这是康复村特有的管理模式。

英国的政府近几年加强了监管力度,对慈善行业有非常多的监控,我们社区有41年的历史,一直是这样运行的,去年,英国政府强行要求我们花钱顾一个经理,等于来控制我们。他对我们社区理念完全不知道,但是我们要付高昂的工资给他,每天监督我们的工作,他想要改变我们的社区,比如说变成8小时轮班制,想要发工资。

我们社区的特别之处,比起一份工作来说,更是一种生活方式,每个人生活在社区里,都是没有工资的。不管你是工作二十年还是三十年,你当老师还是志愿者都是没有工资的,不过外聘的老师是付工资。学生的学费好比放在一个罐子里,每个人需要的时候就从里拿,当然是有一定的上限,要经过开会讨论。假期的时候如果谁想旅游,我们就会坐在一起,讲讲自己假期的安排,你可以说你需要多少钱,我需要多少钱,大家讨论一下。

我问过创始人Gill关于这个制度是怎么回事?她说“我可能需要两双鞋就够了,你可能需要6双鞋,没关系,你可以买6双。每个人满足自己的需求,我们之间不会说,我买两双了,你只能买两双。超越金钱的是兄弟情谊,是博爱。我保证你有鞋穿,你保证我有鞋穿,这是最重要的。”工作人员不为钱工作,不会想每个月我挣多少钱,我还要交房租,还要交水电费,别人是不是比我挣得多。所有的费用都是社区出,他们有房子住、有车开,小孩儿送华德福学校不要钱。也不用担心生活的问题,不会天天想着我要攒多少钱,要换更大的房子、更好的车。当这些阻碍、顾虑全部消失的时候,你会发现生活真的很不一样。在外面主流的社会里干活,你会考虑有多少年薪、奖金,担忧房贷,当这些都消失的时候生活可以很不一样。

  康复村的经费来自学生的学费。政府是全额支付学生学费的。甚至包括他们的零花钱。英国政府也是最近一段时间开始做的比较完善,基本上基础教育方面,父母是不用承担任何费用的。国内真的做不到。

今年4月份我要决定下一年是否回国,我挣扎了好久,以至我生病了,躺在床上。是不是康复村生活物资条件比较好,自由度比较高,自己发挥比较多,我就选择了英国?我是不是在逃避?后来,我觉得这个问题是多余的,就好像人家问我们社区的人,为什么那么封闭,你们为什么不出去多跟别人交流,你们这个世外桃源保护的很好有什么意义?外面社会你们怎么不去接触?但是,正是因为外面社会我们不满,我们觉得做的不好,我们觉得外面商业社会对人的伤害很大,我们才会费这么大的力气,同心协力建一种社区来过不同的生活,同时期待能够对广大社会有影响。

 

世界各地的志愿者

 

 康复村有个传统,每年招世界各地的志愿者。去年我们社区是12个志愿者,他们大多是高中刚毕业,也有大学毕业的。很多人对华德福和人智学一无所知,也从来没有接触过特殊需要人,所以我们花大量的时间学习和学生相处,而不是在脑子里幻想或者是参加培训。我们去之前是没有任何培训,我也问过,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事先也没有培训,怎么样能够做好工作?经过时间的推移,我觉得没有培训就开始做也挺好的。在学习理论之前让你先去实践,真正遇到这个人,而不是先学习他有什么病,他有什么行为模式或症状,他首先是个完整的人,你需要和这个人去做朋友。

  我觉得每个人的人生都是一段旅程,每个人在同一个年龄走到的地方是不同的。我们这些人在那里相遇,在生活中互动和成长,每个人都能看到彼此的问题,对彼此有很深的了解,也看到彼此的成长。有一个巴西志愿者跟我同年去的,他是大三停学去的,他本来要回国完成大四的学业,但一年下来,他实在不想回去,决定继续停学一年。我们劝他,干嘛不上完大学再回来?他觉得这样的环境离开了就很难再回来。

 我们从早上715到晚上9点都在工作,期间有1个半小时休息,但是基本上工作非常满。开始的时候真的很累,晚上开会的时候,我坐着坐着会从椅子上掉下去。生活的节奏也不太适应,工作方式也不适应。我需要很多的时间来找到自己的平衡,我觉得过了大半年、一年的时候才慢慢找到自己的方式,能够相对轻松的去工作,同时也是很认真的去工作。

我们12个志愿者,来自中国、美国、英国、巴西、德国、尼日利亚6个国家。后来,有2个人2月份的时候离开了,又来了一个土耳其的。还有一个韩国的。我们的确是非常多元。我初三的时候在英国上了半年学,我本身又学英语,我以为文化障碍不会太大。但在英国上学,我是被动的接受。真正去那里工作,我必须要跟人打交道,要开会要沟通要交流,要妥协要处理问题。这时候我就会发现,文化障碍还是存在的。每个人都带着自己身后的很多东西。

有人说我们社区像世外桃源,又是按需分配的共产主义制度,不受外面影响,是被保护起来的地方。我觉得其实不然,因为从世界各地来的志愿者,他们会带来所有的东西,他们的社会必然会在他们身上有所反映。比如说有个韩国志愿者就不习惯表达自己,英语又不好,半年的时间都适应不了,很苦闷。另一位巴西的志愿者,刚来的时候,只会用英语说自己的名字,但是没过多久,她完全可以给学生上课了,用半英语半葡萄牙语掺着讲,她非常热情、开朗,肢体语言很丰富。这些我们亚洲人就比较缺乏。

还有一个例子,我在体育课上做助教,老师要学生站成队形。中国人好像人和人之间的距离感不是很强。不像英国人那么强,我拍学生的背示意,说你站这儿来。老师说:“你在干嘛?你不可以这样。我们要演出给家长看,你这样做就是虐待,你不可以去拍他。你只能做手势,请站在这里。”她当时就冲我发火,那件事闹的蛮僵。其实我们平时不可能避免身体的接触,规章制度实在太严苛了,给家长演出的时候就会格外小心。

在中国,我们平时很习以为常的、无所谓的事情,从来想都没想过的事情,在英国你就会意识到,它会挑战你去思考。开会也是,我的那栋房子一共有30个人,16个工作人员。开会的时候,每个人性格都很强,都要说自己想说的话。有点像吵架似的。我觉得重要一点是,你讲一件事情的时候,你只是讨论这件事情怎么解决,而不是变成你说这个人怎么样。

大家现在都比较自我。比如你觉得我看护的学生出问题了。我立刻就说,你怎么说我做的不对?我觉得我做的已经够好了,其实不是这个意思。说这个学生有问题,我们可以合作一起来帮助学生。但这也是人之常情,大家防范意识还是比较强。涉及到一点点的委屈就立即反击,

我们那里也不是一个完美的地方,不是一个天堂,各种挑战每天都有。我觉得特别的地方是每个人都非常努力的克服自己,去挑战自己,不断的变得很开放,去接受不同的声音,接受不同的事物。然后也学着放开。

一天工作14个小时会发生很多事情。不可能所有的事情你都觉得合情合理,如果你每件事情都耿耿于怀的话,你这一天下来肯定受不了。所以我也学会了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基本上不出5分钟,就把它忘记,没什么大不了的,就过去了。我们的工作磨炼了我的性格。可能也分人,我本来性格比较强,也比较暴躁,做了一年志愿者变得平和了很多。

 我们和学生相处需要耐心,性格就会变得比较温柔。开会的时候换另外一帮人来,可能吵的更加厉害。我们社区这么多年,有一点很幸运,大家都没有互相憎恨过,没有人与人相处受不了要走的。这种情况基本上没有。争执是很正常的,憎恨没有。

 我刚到社区一个月的时候,我和一位比利时同事有了矛盾,她性格很直,我很不喜欢她的处事方式,开始的时候我不知道怎么去解决只是忍着,但是忍着问题是不会消失的,有一天我终于受不了了,鼓起勇气把想说的话都说出来了,她高兴地接纳了我的批评,说我能够说出来很好。从那以后将近一年的时间里我们相处的都很好,再也没有类似的不愉快发生了。她没有因为我的意见而憎恨于我,反而改变了她的处事方式,我也很感动。

另一种生活是可能的(2)

         我和志愿者合影

 

             

 

 

 

 大二的时候我读了房龙写的《宽容》,还写了书评,当时印象非常深。他讲的是人类不宽容的历史,人类历史中很多事情的发生都是由于不宽容。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宽容到底有多难?什么才叫宽容?怎么能做到?到底为什么这么难?以至于任何国家的历史都是这么的不宽容?我这一年也极大的体会到了“宽容”这两个字。

 一开始的时候,我们对学生很不理解,比如说学生冲你嚷嚷,可能是他心里不安或者焦躁。我们不知道,他跟我们嚷嚷,我们说嚷嚷什么呀?对老师怎么这态度?不许嚷嚷。他会觉得很难受,因为你不理解他,后来慢慢相处时间长了,我们理解了,有些时候他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或者他对你嚷嚷是需要你帮助他,但他不会表达,这份工作也是教会我很用心地对待周围的人。

 我很喜欢看日剧,日剧会讲到“温柔”这个词,中国很少讲到温柔,什么叫温柔?日剧里并不是说这个人性格好温顺,而是这个人对人、对事用心。你的朋友对你嚷嚷了,或者怎么样了,你不会去生气,你会去想他为什么这样?你会理解他,今天过得怎么样?他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你反而会去关怀他,而不是冲他嚷嚷过去,这就叫温柔。

 尊重和包容我们的学生,我们学的还是比较快的,因为我们觉得学生是特殊需要人。他跟我们是不一样的,理解能力有限,你容易去包容他。后来我们的问题是,我们对周围的普通人,对我们同事的包容和理解更困难,因为大家都是一样的,你自然就会以更高的标准去要求。在英国,周围的同事也会八卦、互相猜疑,哪里都是一样的,会有很多很多的问题。

 6月份,我们社区开了一个青年会议。邀请英国各个康复村的志愿者来我们这里,我们请了一位在康复村生活了30多年的老师,在讲座中,他非常悲观地说,我们这一代人的使命失败了。我在想他说的失败指的是什么?我觉得他说的是我们对学生、对特殊需要的人能够做到的事情,我们对周围人做不到。

不是说我就能完全做到。我觉得值得大家不断实践。因为互相的不宽容和评判是人的本性,很难去避免或者很难根治。在平时的工作中,每天这么长时间和同样一群人相处,晚上9点以后大家一块儿玩,还是这群人,我学会了面对,一定要反复的去面对、去解决问题,或者是去思考怎样让自己放下。这是非常好的锻炼,怎么样去理解周围的人。

 有一位志愿者,她是德国人高中毕业就来了,19岁。一开始我觉得她挺夸张的,比如说玩游戏,她就输不起,都那么大了,还耍一些小花招,一定要赢。那花招谁都看得出来,但是你要说她,她就生气,好像不给她面子。还有,我跟朋友聊天的时候,聊的很开心,在那儿笑。无意中朝她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她就很紧张的过来问我:“你在嘲笑我吗?我怎么了?你笑我干嘛?”她经常会这样,非常非常的敏感。有两次我们工作的时候起矛盾,她的自尊心非常强,觉得我说话她受不了,就哭了,我们吵的蛮厉害的。我们一起工作这么长时间,聊天聊了成百上千个小时以后,才真正了解一个人,她的家庭背景是什么样的,她爸爸跟她的关系很不好等等,她童年的原因,她的生活环境对她造成的影响,我觉得真正理解了以后,不但我不会责备她,或者觉得她这么奇怪。反而我会想办法帮助她、开导她,去告诉她一些我体会到的经验,也会有更深的友谊。

     回想以前的时光,我有这么多的朋友,有没有谁是我真正能够完全理解的人?理解后,一点都不会去责备他。因为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只有理解,才能真正尊重。我觉得对周围任何人都是这样,你对他真正上心,真正理解,然后你就选择你的方式去帮助他。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特殊需要的一面,每个人与生俱来的,或者家庭的一些不好的影响。这些影响你可能自己消除不掉,你要学会和它做斗争,你可能一生都在这样的阴影下。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每个人的心灵都是需要治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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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讲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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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织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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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蓓

吴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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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学硕士,担任过大学物理教师13年。2001年赴英国爱默生学院学习华德福教育,2005年9月开始在北京实践华德福教育。已出版的书籍:《华德福老师的心灵日记》(原名为《英格兰的落叶》)、《请让我慢慢长大》。翻译出版的书籍:《学校是一段旅程》、《解放孩子的潜能》、《圣雄修身录》《圣雄箴言录》,以及3本儿童绘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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